正文  第二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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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前侍读?”
    “这……状元郎不入翰林院?”
    “直接御前行走?陛下这是何意?”
    “前所未有啊!”
    这道任命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瞬间在朝臣中激起千层浪。惊愕、不解、羡慕、嫉妒……种种目光再次聚焦到容隐身上。
    按照大梁惯例,一甲进士通常先入翰林院,作为储相培养,极少有直接任命为御前侍读的,尤其还是新科状元!这看似一步登天的恩宠,背后却透着令人心惊的莫测。
    容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御前侍读?入宫当值?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必须日日夜夜待在那个人的眼皮子底下,意味着他连最后一丝喘息和逃避的空间都将被剥夺。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用一道轻描淡写的旨意,就将他牢牢地不容抗拒地锁在了身边。
    巨大的窒息感汹涌而来。
    他仿佛看到无形的枷锁已经套上了脖颈。五年前的不告而别是欺骗的开始,如今这道旨意,便是赤裸裸的掌控宣言!他是谁?他是大梁的皇帝!而自己,只是一个刚刚踏入仕途、无依无靠的新科状元。反抗?质疑?那只会招致灭顶之灾。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容隐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他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淡淡的铁锈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剧烈的疼痛勉强维持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他不能倒在这里,不能失仪,不能授人以柄。
    他深深地、深深地弯下腰去,将所有的屈辱、愤怒、恐惧和那撕裂般的痛苦,统统压在这一个叩拜的动作里。额头再次触及冰冷坚硬的金砖,那刺骨的寒意让他混乱的头脑有了一丝清明。
    他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恭顺,甚至带着一丝应有的惶恐与感激:
    “臣……容隐,领旨谢恩。陛下……隆恩浩荡,臣……万死难报。”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艰难挤出,带着血淋淋的钝痛。
    传胪大典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继续,直至结束。容隐如同提线木偶般跟着引礼官退出金殿,身后似乎还残留着那道如芒在背、几乎要将他穿透的视线。
    他被一名面白无须、眼神精明的中年太监引着,穿过重重宫门,走向一处相对僻静的偏殿。引路的太监,正是秦铮的心腹,大总管李德海。
    “容状元,哦不,该称容侍读了。”李德海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语气恭敬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陛下尚在勤政殿处理政务,请您在此稍候片刻。陛下吩咐了,让您安心歇息,不必拘束。”
    李德海躬身退下,殿门被轻轻带上。
    “砰。”
    门扉合拢的轻响,如同最后一丝支撑的断裂。
    殿内瞬间只剩下容隐一人。这偏殿布置雅致,熏着上好的龙涎香,紫檀木的桌椅,墙上挂着名家字画,一切富贵逼人。然而此刻,这精心布置的空间却像一座华美的囚笼,冰冷的气息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四肢百骸。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眩晕和脱力感。他踉跄一步,扶住旁边的柱子才勉强站稳。冷汗早已浸透了内衫,冰凉地贴在背上。
    “阿筝……”
    “陛下……”
    两个截然不同的称呼在脑海中疯狂撕扯。
    五年前江南小镇的点点滴滴,毫无预兆地冲破理智的堤防,汹涌而至。
    烟雨朦胧的石板路上,那个被几个地痞围住、衣衫虽旧却难掩通身贵气的青年。自己不知哪来的勇气上前解围,换来对方一个带着惊讶与感激的深邃眼神。
    “在下秦铮,多谢兄台援手。”他的声音温和清朗。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在下容隐。”自己那时还带着书生的青涩。
    后来,他租住在容家附近的小院。借书,还书;月下对饮,纵论古今;他见识广博,谈吐不凡,却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落寞。他说家中遭变,流落至此。自己信了,心生怜惜。他教自己骑马,笨拙地环抱着自己,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心跳如鼓。
    自己为他熬一碗清粥,看他吃得满足,心底便溢满莫名的欢喜。花灯节璀璨的灯火下,他握着亲手做的粗糙花灯,眼神亮得惊人,轻轻吻上自己的额头,然后是唇……滚烫的温度,青涩的试探,足以点燃整个寒夜的悸动。
    “这玉佩是我母亲留下的唯一念想,小隐,替我收好。”他郑重地将一枚触手温润、样式古朴的玉佩放进自己手心。
    “这是我昨夜写的诗,赠君。”自己将一张墨迹未干的诗笺塞给他,脸颊滚烫。
    然后呢?
    然后就是杳无音信。
    一天,两天,一个月,半年……从焦灼的等待,到失望的煎熬,再到被抛弃的痛苦与自我怀疑。那枚玉佩成了唯一的念想,也是心头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多少个深夜,他抚摸着玉佩,想着那个叫“柳筝”的人,心口疼得无法呼吸。最终,他只能将这份刻骨铭心的情愫连同那个名字,一起深埋在心底最深处,用寒窗苦读来麻痹自己,告诉自己,还有家国天下可追。
    他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
    可原来,当那个深埋心底的人,以这样一种惊世骇俗、近乎残忍的方式重新出现时,所有的伪装都脆弱得不堪一击。他不是穷书生柳筝,他是大梁的皇帝秦铮!五年的不告而别算什么?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一场帝王无聊时的微服游戏?
    巨大的欺骗感和被愚弄的愤怒,如同毒藤般缠绕住心脏,勒得容隐喘不过气。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他扶着柱子,大口喘息,试图平复那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激烈情绪。不能失态,不能崩溃,这里是皇宫,他是新科状元,御前侍读!他一遍遍告诫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容隐身体猛地一僵,瞬间挺直了脊背,像一张拉满的弓。所有的脆弱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本能的戒备和紧绷。
    殿门被无声地推开。
    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高大挺拔,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殿内的光线似乎都因他的到来而黯淡了几分。李德海悄无声息地退下,并轻轻带上了门。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死寂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秦铮走了进来。他褪去了朝堂上的衮服冕旒,只着一身玄色常服,金线暗绣的龙纹若隐若现,更显身姿挺拔,气质冷峻。他一步步走近,步履沉稳,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容隐身上,锐利得仿佛要将他整个人从里到外剖开。
    容隐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成拳,指甲再次陷入掌心。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缓缓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臣礼:“微臣容隐,参见陛下。”声音干涩紧绷,带着刻意维持的疏离。
    秦铮在他面前一步之遥停下。那熟悉的、曾让他无比眷恋的气息混合着帝王独有的龙涎香,霸道地侵入容隐的感官,搅得他心绪翻腾。他不敢抬头,只能盯着对方玄色衣袍下摆那精致的云纹。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伸了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似乎想触碰他的脸颊。
    容隐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侧头避开!动作快得带着一丝狼狈和惊惶。这个下意识的躲避,彻底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秦铮的手,停在半空中。
    殿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死一般的寂静弥漫开来,只有两人几乎可闻的呼吸声。
    容隐能感觉到头顶那道目光陡然变得沉冷锐利,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一股强大的、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如同无形的山岳,沉沉地笼罩下来,几乎要将他压垮。冷汗再次渗出额角。
    几息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秦铮缓缓收回了手。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令人心悸的死寂,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容隐紧绷的神经上:
    “小隐……”
    这个久违的、曾让他魂牵梦萦的称呼,此刻从那薄唇中吐出,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意味,像一根针狠狠扎进容隐的心脏。
    容隐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再也无法掩饰的受伤、愤怒和尖锐的戒备,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质问:
    “陛下认错人了?草民惶恐!”
    “草民”二字,他咬得极重,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眼前这位九五之尊,也刺向他自己那颗鲜血淋漓的心。他在用这卑微的自称,划开一道血淋淋的鸿沟,提醒对方,更提醒自己——今非昔比!他是君,他是民!五年前的容隐和“柳筝”,早已被这道旨意碾得粉碎!
    秦铮的眸光骤然一沉,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有风暴在酝酿。他看着眼前这张清俊却写满抗拒和痛苦的脸,看着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戒备的寒冰。五年的思念与此刻的抗拒激烈碰撞,一股暴戾的占有欲和深沉的痛楚在他胸腔里冲撞。
    他猛地向前逼近一步,强大的气场让容隐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脊背几乎撞上冰冷的殿柱。秦铮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和隐忍的怒火,清晰地宣告:
    “认错?”
    “容隐,你给朕听清楚。”
    “从今日起,你不再是”草民”。”
    “你是朕亲点的御前侍读——容卿!”
    “收起你那套疏离的称呼,记住你的新身份!”
    “你,是朕的人。”
    “轰——”
    最后五个字,如同惊雷在容隐耳边炸响。
    “朕的人”……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带着屈辱,带着不容反抗的占有,也带着一种他此刻根本无法理解的、令人心悸的偏执。
    秦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未消的怒火,有深沉的占有欲,还有一丝容隐看不懂的、近乎痛楚的决绝。他没有再给容隐任何反驳或质问的机会,猛地转身,玄色的衣袂在空中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
    “李德海!”
    殿门应声而开。
    “送容侍读去他的值房。明日卯时,御书房当值,不得有误!”冰冷的命令掷地有声。
    说完,他不再看容隐一眼,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偏殿,留下一个决绝而充满压迫感的背影。
    沉重的殿门再次合拢。
    殿内,只剩下容隐一人,如同被遗弃在风暴中心的孤舟。他靠着冰冷的柱子,身体微微颤抖,脸色惨白如纸。秦铮最后那冰冷的宣告和充满占有欲的眼神,如同魔咒般在脑海中反复回响。
    “你是朕的人……”
    “御前侍读……”
    “明日卯时……”
    巨大的荒谬感、屈辱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将他彻底吞噬。
    容隐缓缓滑坐到冰凉的地面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这深宫,这突如其来的“恩宠”,这高高在上、面目全非的昔日恋人……这一切,如同一张巨大而冰冷的网,将他牢牢困住,无处可逃。
    命运,跟他开了一个残酷至极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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