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宇吓得腿软，却恍惚听见凌柳在念什么，但听起来不像是咒语，周明宇听了一会儿，竟然是《局部解剖学》里的知识点。
    【胫骨上端与股骨下端相连，外侧髁与腓骨小头相关节……】
    念到关节二字时，凌柳突然将银探针猛地扎进树干的柳字中心！
    “嗤——”一声，树皮里喷出股绿汁，像被刺破的血管。老柳树发出阵沉闷的轰鸣，枝桠上的人影瞬间消散，那根缠着红绳的根须突然剧烈抽搐，从泥土里猛地拔出来，上面缠着的碎骨渣滚落一地，竟慢慢拼凑出个小小的骨架，像个未足月的胎儿。
    “柳厢玉！”凌柳的声音透过嘈杂的风声传过去，清晰得像手术刀划开皮肤，他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容置疑：“你的骨血，不该缠在别人的根里。”
    凌柳说完就从帆布包里拿出个小小的陶瓮，是他来时在镇上买的。
    周明宇明白过来，颤抖着把地上的碎骨渣拾进瓮里。
    当最后一块指骨放进瓮时，老柳树突然安静了。
    它的枝桠不再摇晃，井里的绿光褪去，露出清澈的井水，连空气里的腐烂味都淡了，竟透出点草木的清香。
    凌柳拔出银探针，树干上的“柳”字慢慢淡去，像被雨水洗过。他把陶瓮递给周明宇，喊道：“去把她埋在柳树东边的山坡上，那是阳坡，能晒着太阳。”
    周明宇抱着陶瓮往山坡走，脚下的泥土突然变得松软，踩上去竟带着点暖意。他回头看，凌柳正蹲在井边，用朱砂在井沿画了个小小的太阳，像他在解剖书上画的那样。
    三叔公在给柳树鞠躬，嘴里念叨着：“柳仙姑安息”。他清楚的看到三叔公脸上的皱纹竟舒展了些。
    等周明宇埋好陶瓮下山，村里已经有了烟火气。二柱媳妇扶着门框往外看，脸色虽然还有点白，却能站稳了。
    老栓家的孙子正追着鸡跑，笑声脆得像风铃。三叔公拉着凌柳的手，要留他吃晌午饭，凌柳指了指周明宇，推辞道：“他该回学校了，还有解剖课要上。”
    临走时，周明宇又看了眼老柳树。树皮恢复了正常的灰褐色，枝桠间有几只麻雀在筑巢，阳光透过叶隙洒在地上，晃得人眼晕。他突然想起凌柳说的那句令他很深刻的话。
    “万物皆有平衡”。
    或许柳溪村的平衡，就是让枉死者归骨，让活着的人好好活。
    三轮车颠簸着往山外走，周明宇摸了摸口袋，那枚橘子糖的糖纸还在，被体温焐得软软的。他看向身旁的凌柳，对方正低头翻《柳氏堪舆录》，书页间夹着片柳叶，是从老柳树上摘的，绿得发亮。
    “凌柳，”周明宇突然说，“我奶奶的日记本里说，我太爷爷也姓柳。”
    凌柳翻书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他，眼里的光像解剖台上的无影灯，亮得让人安心：“嗯。那以后，你就是柳溪村的柳了。”
    车窗外，山风卷着柳叶掠过，带着点福尔马林的冷香，也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暖意。周明宇突然觉得，不管是解剖刀还是符咒，能让人好好活着的，大概都是同一种东西——是藏在冷硬里的温柔，是敢剖开黑暗的勇气，是永远朝着光的方向。
    就像那棵老柳树，终于把缠了三十年的执念，还给了土地和阳光
    “回到B市医学院时，已是周末傍晚。解剖楼的灯光透过梧桐叶洒在地上，像被手术刀切开的光斑，福尔马林的味道混着秋桂的香，比柳溪村的草木气多了几分人间烟火。
    周明宇刚把行李放下，就被另外两个室友拉去吃火锅。红油翻滚时，有人举着肥牛卷问：“明宇，你老家是不是有啥偏方？去一趟脸都不青了，比凌柳的维生素片管用。”
    周明宇夹菜的手顿了顿，看向坐在对面的凌柳。他正用漏勺撇浮沫，手腕上的炽日印淡得几乎看不见，只有在灯光下才透出点浅金，像贴了层薄金箔。
    “可能是山里空气好。”凌柳头也不抬，把撇好的浮沫倒进垃圾桶，继续问道：“下周要考局部解剖，你们复习到哪了？”
    话题瞬间被拉回课业，周明宇却没心思听。他摸了摸口袋里奶奶的日记本，纸页边角被山路磨得发毛，最后那句“让她认回自己的骨血”总在眼前晃。
    他突然想起柳溪村山坡上的陶瓮，阳光落在上面时，像给冰冷的骨渣裹了层暖，原来让逝者安息，和让生者安康，是同一种温柔。
    晚自习时，周明宇破天荒地没躲着解剖图谱，反而主动凑到凌柳旁边：“这个……翼点骨折为啥容易损伤脑膜中动脉？”
    凌柳笔尖在图谱上点了点：“翼点是额、顶、颞、蝶四骨交界，骨质薄弱，动脉就在骨沟里走。就像柳溪村的井脉，贴着树根走，一断就出问题。”
    周明宇愣了愣，突然笑了。原来凌柳讲医理时，总忍不住往“病灶”和“脉络”上拐，像把玄学的绳，悄悄系在了医学的桩上。
    他瞥见凌柳桌角压着张便签，字迹清秀，像是女生写的，末尾画了个小小的桂花图案，心里隐约猜到几分。
    变故出在周三凌晨。
    周明宇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是解剖楼的管理员张叔，他脸色惨白，手里攥着串钥匙，钥匙链上的铜葫芦晃得人眼晕：“凌柳同学，你，你快去看看！西配楼的标本柜……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