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家已经快十点，家里灯火明亮，前门的外灯也亮着，方月年索性从大门进。
    汪静一人在堂屋看电视，面前茶几上堆了些果品瓜子，她穿着厚棉衣，腿上盖了块毯子，正对着电视乐，一见儿子拧门进来，她笑说：“哎，家来啦？”
    “嗯。”方月年答应。
    他空着手回来的，汪静之前瞧见他手忙脚乱下了面，不嫌烫手呼哧呼哧带出了门，现在看碗都没了，也没提什么，起身说：“冻坏了吧？外头老大的雪，想不想吃点东西啊？刚煮好的五香蛋，你吃一个尝尝味道？”
    方月年笑笑：“好啊。”
    汪静去了厨房，方月年于是在沙发上坐下，电视上在放春晚，挺热闹的一个小品。
    不一会儿，汪静捞了两个热气缭绕的茶叶蛋出来，看见儿子就这么光坐着，电热水袋就在旁边都不知道拿着捂手，赶紧嘱咐：“把这毛毯搭腿上，当心冻腿。”
    “不要紧的，妈你盖吧，”方月年把手机放到茶几上，觉得冷劲没缓过来，不禁打了个摆子，“怎么夜里煮蛋啊？嗯，看着就好吃。”
    汪静又给他杯子里倒满了热水，“吃一下看看，不晓得淡不淡。”
    方月年一边剥蛋壳，一边问：“他们都睡了啊？”
    “嗯，你爷爷奶奶早早睡了，你爸出门了。”汪静打了个哈欠，伸手抓了把瓜子磕了起来。
    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一声，来短信了。
    汪静看着儿子把剥了一半的茶叶蛋放一边，胡乱擦了擦手就要去看手机，觉得稀奇：“跟哪个发短信呢？急什么？”
    “哦，”方月年尽量表现得自然，“同学。”
    汪静也笑，这里没旁人，她就故意问：“女同学？”
    “嗯……啊？”方月年有点尴尬，赶紧摇头，“不是的。”
    汪静笑了笑摇头，继续磕着瓜子看电视了。
    发短信来的还真是女同学，虽然方月年以为是程冰。
    回家路上他看了刚才程冰念出来的那条短信，果然是没存的号码，他回复说：「不好意思，我不打算谈恋爱。」
    这内容是修改过的，他先是打了句「我对你没那种意思」，打完觉得不对，删掉了，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和程冰一样写「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但他总觉得这不是个好由头，想来想去，还是简单直接更好。
    转头赶紧又给程冰发了短信：「你记得给章清回短信，态度好点。」
    没想到程冰没回复，那个陌生号码回复了：「为什么不打算呢？我们可以不影响学习的，而且你还没问我是谁……」
    大过年的也用把话说太硬，方月年便回复：「和学习没关系，你是谁我就不问了，谢谢你的好意。」
    这句话发完，他出了口气，放下手机，继续去剥茶叶蛋。
    这茶叶蛋是汪静为了明天待客煮的，水碧湾的风俗，大年初一的早上家家户户都有茶叶蛋，尤其是年老的人家，子女孙辈过来定要吃上一个香喷喷的五香蛋，再尝尝自家腌的辣香菜和生姜，才是年味头一份。
    方老太每逢年节来了客人都喊腰酸背痛，这些东西都靠儿媳妇给她备下。
    方月年并不饿，但他吃得挺香，汪静看他默不作声就吃完了一个，问：“真饿啦？好吃吗？”
    “好吃的，”方月年忙说，“也不饿，就是想吃东西。”
    汪静说：“那再吃点其他的零嘴，半夜里蛋吃多了不好，想吃明天早上再吃吧。”
    “好。”
    方月年喝了水窝进沙发里，这沙发是家里的棉布沙发，硬邦邦的，他到底觉得冷，就起身自己去房间找了件暖和衣服过来捂上，和汪静一道看起了春晚。
    汪静看儿子和自己坐得半远不近，想到他这是上高中的第一个生日，心里忽然有点感慨。
    这半年来儿子性格沉稳了不少，眼看着是长大了，但长大就表示有自己的想法，当妈的也不能够完全明白了。她欲言又止，既想问点什么，又张不开口。
    方月年挑了一包话梅，一边嚼，一边挺专注地看电视。
    过了一会，程冰的短信就来了，他说：「嗯，知道了。」
    太简单的短信虽然是他的风格，但是方月年总觉得这人不大高兴，于是想了想，主动说：「我也给人家回复了，你放心。」然后不给自己留余地似的，他飞快把短信发了出去。
    程冰这次回得很快：「嗯，我放心。」
    方月年似乎能窥见这寥寥几个字背后程冰浅浅勾起的嘴唇。
    他不由心里松快了一点，又发：「我的饭盒你记得给我收拾好，下次拿给我。」
    程冰：「明天给你弄好吃的。」
    方月年几乎立刻就打字：好嘞！然后又收住了，改成了：「明天你要出去拜年吧？别弄了，忙过这几天吧。」
    当天晚上，方月年又陆陆续续收到了好些祝福生日的短信，到了整点时分，他如往常一样拎着一串鞭炮点了扔出门去，完成了开财门的仪式，迎接了新的一年。
    跨年时刻不少群发短信，互相恭祝新春大吉，一堆花里胡哨的消息里，程冰那条显得简单明了，他说：「第二个生日愿望，是希望方月年可以好好学习，不许早恋。」
    方月年喝着水，一下差点喷出去。
    初一是个雪后晴天，一夜的大雪将周遭装点成茫茫的素白世界。
    屋后积雪太深，方月年拣了一把铁锹把那条通往水埠头的路刨了出来，站在水埠头上方看向对面，发现程家屋前银装素裹，橘树叶在雪下泛出深重的绿意。
    那棵梨树叶子落完了，树干上系着漂亮的小木灯笼，在晨风里摇晃。
    家里来了亲戚，汪静负责烧饭，方月年今天被勒令不要学习，于是只好领着两个小孩堆雪人，以前他不干这活，今年似乎所有人都觉得他长大了，应该不会像初中生那样拗劲，于是放心地把两个小屁孩交给了他。
    方月年昨晚又没睡好，实在精神不怎么样，雪人堆得歪歪斜斜的，但小屁孩很高兴。
    忙忙碌碌的白天过去后，他就开始等短信。
    顺便挑了两把烟花小炮仗，准备如果去找程冰，就带过去。
    汪静收拾剩菜打理厨房，忙得不可开交，方月年把堂屋地拖了，还没怎么干活就被汪静喊着去玩。
    “别老在家待着，红梅阿姨家里在玩牌，不少人，意思意思，一两块的，你去看看？”她说。
    以前她可不会这么说话，她比较常说的是「你怎么还不去写作业」，「哪里时间多得很就晓得玩」，但是不管怎么样她多少看出来点儿子有心事，胡乱猜着他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或者真的心大了开始关注女同学了？
    方月年把手机放进兜里，“我不去，太吵了。”
    汪静又说：“我听讲村里修好的小广场怪热闹的，不少人在放烟花，现在天也不算黑，你去看看？”
    方月年有点心动，汪静看出来了，继续说：“找你同学啊，不要一个人窝家里，年年，高中是太吃苦了，你别太把自己闷起来了。”
    程君君的电话就在这时打了过来。
    汪静在洗刷，方月年接电话她并没怎么留神。
    “喂？”方月年说。
    程君君听他也不叫人，也不说过年好，就知道他边上有人呢，于是也把欢快的语调压住，尽量平和地说：“快过来！我们在小广场放烟花！哎——冰冰你让一点，别挡到人家了……”
    嘭一声，一朵烟花盛放在方月年脑海。
    他不假思索：“马上，马上就来！”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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