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就这么来了。
    总体来说，寒假并不像暑假那么让方月年向往，因为短暂且事多，从小年到正月，每天都有规定的年俗活动，似乎没有一天清闲的时光。
    不过今年也许会不一样，毕竟大家都知道的，高中生压力大，偶尔不走亲戚，不出来见客也可以理解。
    汪静仍旧如往年那样非常，非常忙碌。
    方月年偶尔暂停奋笔疾书，从房间出来，帮着打扫卫生，整理冰箱，收拾菜蔬水果，每次干不到一小时就会被汪静喊着停下休息，她总是很宝贝他，而且想法老套固执，觉得家里琐碎事不应该儿子/学子来插手。方月年改变不了自己妈妈的观念，觉得有那么一点无奈。
    因为年前诸事，方家接连吵了三四次嘴仗，虽然不算骇人，但已经让他无法专注于那山一样的寒假作业——寒假他和程冰一般都是各自写作业。
    这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九，水碧圩一般人家都会在二十九或三十早上祭祖烧纸，俗称「请祖宗」，虔诚程度甚至超过清明节，桌椅杯碗碟筷的摆放，菜式种类和次序，方方面面都讲究，但是直到点了香要开始磕头了，汪静还找不到方武的人。
    她在这种祖先保佑的大事上从不肯懈怠，因此火冒三丈——方老师已经施施然以一家之主的身份磕过头了，方武不在，女人孩子都不能越过他，时间就要耽误了。
    方老太也火大，骂道：“刚刚才还在这里，又不晓得跑哪里去了，不管他，我讲的，年年，你先磕！”
    汪静觉得不妥，说：“妈，这……”
    方老太板着脸：“你儿子比他有出息，别管他，年年，过来！”
    汪静其实很需要有个老一辈站出来给她解决难题，但是方老师从来不管这些，现在婆婆开口，她于是顺坡下，拍了一下儿子：“去吧。”
    方月年的家庭地位跃升一级，他规规矩矩地在蒲团上跪下，开始默念一些需要祖先保佑的事情。
    大人们说的时候会念出声来，什么家里老老小小出入平安，孩子们要长得狗头狗脑的，要考大学等等一系列，但是方月年从来都不。
    等他默念完了，再规规整整磕上三个头，就算结束了。
    方老太和汪静轮流磕头，等她们也说完了，方武才终于回来，在一家人的责备下匆匆磕过头，求了一些发财之类的愿望，点了炮仗扔出门去，祭祖就算完成了。
    汪静叫方武一起出去烧纸钱，方武说马上要洗澡，让母子两人自己去，汪静本来也嫌他，拽着方月年就出门了。
    烧纸的地方就在屋宅附近，方位也有讲究，方月年年年烧习惯了，连风向都能掌控，不会让烟把自己熏得流泪，他们在水埠附近圈了地方，正在一沓一沓烧着，方月年一抬头，看见了河对岸的程笑笑和程君君。
    姐妹二人在给屋前的果树涂浆。
    程君君把头发留长了，她回来那天方月年和程冰去火车站接她，看见的第一眼就眼前一亮，她还没养过长发呢。
    汪静一边烧纸钱一边仍在念叨：“年年的太太，老太太，二爷爷，三爷爷……你们要保佑保佑他，搭车子出门平平安安，念书顺顺利利……”
    方月年看她没注意，就抬手向对面的两个姐姐招了招。
    程笑笑看见了他，笑了笑，摆摆手，似乎在让他专心烧。
    到了除夕，家家户户都是从早上就开始忙，程家尤其是。
    程笑笑给程秋雁买了染发膏，大早上俩姑娘就摁着程秋雁非给她染一下试试，母女三人今天不负责厨房，只被要求准备茶果碟子和烟花，林国辉宣称要施展身手烧年夜饭，被他钦点打下手的只有程冰。
    厨房烟熏雾缭的——外头是三女子嘻嘻哈哈的声音，掺着程秋雁的求饶，她实在不想把头发染成什么栗子红色——林国辉身穿围裙，手拿铁勺，这头把蒸笼摞得老高，那头顾着两口大灶团团转，一盘春卷刚下锅两根，他就被溅出来的油星子烫了手。
    正往灶膛添了两根木柴的程冰探出头来，神情平静地说：“爸，我来吧。”
    林国辉觉得惭愧，蹭了蹭手腕上那个小红点，“你不怕烫到？”
    程冰已经站了起来，去接水洗手，“没事，我会这个。”
    大厨换人，春卷炸到一半，程笑笑进来觅食，看见弟弟穿着围裙掌勺，爸爸窝在灶口添柴，转头忙不迭跑出去告诉人了。
    于是年夜饭上，只炸了一盘春卷的程冰获得了主厨待遇，忙活出一整桌菜肴的林国辉在全家的一致通过下被罚了三杯。
    今天又是程冰的生日，但今年的蛋糕……粉色奶油环绕，草莓点缀——他看见的第一眼，脸色就有点诡异的僵硬。
    程笑笑和程君君笑弯了腰，程秋雁还以为怎么了，过来一看，也愣了，忍着笑说：“这……”
    林国辉哈哈哈哈，看热闹看得高兴，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冰冰也可以这么，这个，温柔点哈。”
    程家婆在程家公背上拍了一下，“老头子！买什么东西啊？”说到一半自己也笑了。
    程冰低低呼出了一口气，手里拿着塑料刀，但有点不想切了。
    然而到了快八点的时候，他还是默默取了那块特意留的蛋糕，穿好今年冬天新买的一件黑色羽绒服，顶着小雪出门了。
    与此同时，方月年嘶嘶哈哈地盛了一饭盒刚捞出锅的细面汤，揣进怀里，紧了紧外套，出了门。
    木匠屋之前被程冰打扫过，他还放了点零嘴水果，方月年推门进去，一阵寒风随着他一道进了门，程冰正靠在桌边发呆，看见他，就笑：“来了？”
    “心情这么好啊，啊？”方月年两手都揣在怀里，缩着身体挑眉笑笑，抬脚把门关上，“冷死了。”
    他前胸已经被烫得不行，掏出饭盒来，“快快快，接着，烫死我了。”
    程冰上去接，发现果真烫手，皱眉说：“怎么弄这么烫的？你怎么样？”
    方月年外冷内热，打了个激灵，“没事没事，我想让你吃点热的呀，不然我一路过来就冷了，雪越来越大了。”
    “过来。”程冰搭了他的肩。
    他们平常写作业的房间有空调，进门就暖意融融，方月年喟叹：“天哪，我活了。”
    程冰笑笑，坐下把饭盒打开。
    他微微愣了愣，看着这碗稀烂又坨的细面汤，扭头：“这面……你做的？”
    方月年站在空调出风口下方，闻言侧目，“怎，怎么啦？不要以貌取面，你吃不吃？”
    程冰一笑，抽出筷子，慢慢吃了起来。
    方月年笑嘻嘻凑近：“我觉得我还是挺有天赋的，味道怎么样？”
    程冰抿了抿唇，方月年一顿：“怎么了？齁了？淡了？”
    “没，很好吃。”
    方月年有点不相信，但是下意识笑逐颜开，“哎，这就对了。”
    程冰朝他身后扬了扬下巴，“蛋糕在后面。”
    方月年顿时更兴奋：“好的！”
    然而他的兴高采烈，在看见那块粉嫩的蛋糕后遽然中断，两三秒后，他实在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我的妈呀，这真的是你的生日蛋糕？哈哈哈哈不行我肚子痛，怎么还有个爱心草莓……”
    程冰搁下筷子，淡定地看着他笑。
    等这人笑得差不多了，他才说：“你吃不吃？”
    “吃吃吃，”方月年揉了揉腮帮，把蛋糕端到他旁边，有意挨近，“但我能问问这蛋糕谁买的吗？”
    “爷爷，他说买的时候旁边有个小姑娘说这个好看。”
    方月年又憋不住了：“这是给你买的蛋糕还是给人家小姑娘买的啊？”
    程冰横了他一眼，转而说：“你还没许愿。”
    “对哦，你也没许，快快快，别吃了，”方月年把他筷子拿开，“先许愿。”
    两人特别有仪式感地静默许愿，然后睁开眼睛，方月年转脸看向程冰，笑吟吟说：“好了，生日快乐程哥，生日快乐。”
    程冰看着他：“嗯，生日快乐，方月年。”
    方月年：“许的什么愿望？”
    程冰反问：“你许的什么愿望？”
    “嗯，”方月年眨眨眼，“希望家里一切都好，还有就是高一结束前你可以考到年级前五。”
    程冰笑了一下，“前五。”
    “对啊，这有机会成真吧？”
    “我努力吧。”
    “你一定要努力啊，”方月年说，他挖了一勺蛋糕到嘴里，甜得脸都皱了，“还没说你的愿望呢。”
    程冰喝了一口汤，好半天才说：“希望家里一切都好，还有就是……”
    方月年都快把蛋糕吃完了，含糊地问：“就是什么啊？”
    程冰还没说话，两人放在桌上的并排两只手机前后接着各响了一声。
    都来短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