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三章:遗魂残响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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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微微侧首,看向承潇:“总的来说,出云破日,震撼人心。”
    话音未落,承潇猛地转过身来。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里透着一股与他年纪不符的冷硬:“我不是小孩了,别逗我玩。”
    淮安一怔。承潇忽然向前逼近一步。他那双眼睛生得极好看,眼瞳漆黑,可深处却像是凝着晶莹剔透的红,此刻正直直地瞪过来,仿佛压抑着某种难以言说的闷气:“你没认出我是谁?”
    淮安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面具——还在。他心里咯噔一下,迅速思索:难道是过去随师父游历时见过的某位少年英才?或是某位故交的弟子?他迟疑地反问:“你……知道我是谁?”
    “也罢。”承潇的目光死死锁住他,像是要透过那海蓝色的瞳孔看进灵魂深处。可淮安眼中只有纯粹的茫然。承潇攥紧的拳微微发抖,最终猛地收回了视线。
    淮安觉得他状态不对,刚想缓和气氛,嘴角才牵起一半——承潇却毫无征兆地转身就跑!
    淮安立刻追去。他的身法速度远胜承潇,可城中街巷纵横,人群熙攘,正逢御日节庆典,承潇仗着对地形的熟悉,几个拐弯便消失在密匝匝的人流里。
    淮安不得不停下脚步,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头萦绕着那句沉甸甸的质问——“没认出”是什么意思?
    承潇一路奔出城镇,直朝山上跑去。直到山风灌满衣袖,他才惊觉自己脸上竟淌下一滴冰凉的泪。他愕然停步,眼前景象已一片模糊。身后再无追来的风声,想必是把淮安彻底甩开了。
    他全都忘了。
    承潇狠狠抹了一把脸,走到潺潺的小河边,想用冷水让自己清醒。刚俯身,却见水面倒影旁突然凑近一个毛茸茸的火红脑袋——是只小狐狸,也正好奇地探头探脑望向水中。
    承潇一把将那小东西搂进怀里,一直强忍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彻底决堤,悉数埋进狐狸温暖柔软的毛发里。
    他怎么会认错?!
    那一日,母亲命悬一线,他下山寻医却遭魔族追击。慌忙逃窜间,手臂、身上皆是被树枝乱石划出的血痕。他精疲力竭,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葬身于此。
    就在绝望之际,一股至纯至净的灵力如涟漪般从远处荡漾开来,轻轻拂过他几乎麻木的神识。他精神一振,拼尽最后力气朝来源追去。
    循着那灵力的指引,他脚下仿佛重获力量。赶到悬崖边时,映入眼帘的景象令他永生难忘:
    白衣少年静坐于悬崖之上,面对漫天残阳。周身灵力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随他呼吸缓缓流转,辉光灼灼,不似凡人。
    承潇惊呆了。自幼父母便教导他敬奉神明,难道……他真遇见了一位?
    他完全没留意追兵何时消散,更未注意脚下——一块松动的岩石让他猝不及防,“扑通”一声,极其狼狈地摔倒在白衣少年身后不远处的草丛里。
    他与“神明”的初次相见,便是如此惨不忍睹。
    好在白衣少年并未在意他的狼狈,只是和气地替他清理伤口、仔细包扎,一边轻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承潇抽噎着回答:“有、有魔族在追我……”
    白衣少年声音温和:“别怕,他们已经走了。”
    “走了?”
    见他疑惑,少年耐心解释道:“追你的并非真正的魔族,只是魔气凝聚而成的影子。方才我已将它们驱散了。”
    承潇胆怯地朝来时的方向张望了许久,颤抖才渐渐平息。
    白衣少年似是特意等他平静下来,才温声问道:“你为何会被它们追赶?”
    这句话瞬间触动了承潇心中最脆弱的地方。不知为何,他觉得眼前这位大哥哥格外可靠,满腹的委屈与恐惧顷刻化作泪水涌出。他抽抽搭搭地哭了许久,才断断续续地将母亲病重、自己下山求医却遭赌徒勒索,乃至被魔影追踪的经过道出。
    然而最终,母亲还是去世了。
    白衣大哥哥看起来那样强大,却也没能救回母亲的性命。承潇年纪虽小,却早已懂事——他明白这并非大哥哥的错。
    他仍记得大哥哥背着他踏上千级石阶,一步步走向某处山门的场景。少年一步步走得极稳,还不住地安慰他:“别怕,我带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那时的承潇只顾着哭,越被安慰越是止不住眼泪,后来的事记忆已然模糊,只依稀记得有人将他与大哥哥分开了。
    分别之前,他听见大哥哥低声对他说:“对不起。”
    再后来,他在山下一间小屋中醒来,身边却再无白衣少年的身影。
    他多想告诉大哥哥:没关系,不是你的错,都是那些恶人的错。如今我已经变得厉害,我要将他们押到你面前,让他们亲口认罪。
    可他再也找不到那个地方,那座云雾缭绕的山门,仿佛只存在于梦境之中。
    白衣大哥哥的身影,始终被他妥帖地安放在心底最安全的角落。所以他怎么可能认错!
    他多想让对方知道:我如今过得很好。若不是你,我早已死在魔影刀下,化作一缕亡魂,灰飞烟灭。
    小狐狸温驯地伏在他身边,毛发被泪水浸湿也一动不动。
    承潇哭够了,抬起袖子狠狠抹了把脸,站起身来:“小白,我今天见到他了。跟着姐姐修炼这么多年,我的直觉绝不会错,你说对不对?”
    火红的狐狸仰头欢叫一声,神气十足。
    “我期盼了这么久……”承潇眼神微黯,“可他好像已经彻底忘记我了。”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逐渐坚定:“眼下时间紧迫,小白,我们该出发了。”
    淮安回到喧闹的街道上,心头莫名掠过一丝微澜。那少年的眼神似乎在哪里见过?可念头刚起,脑海便如蒙雾霭,什么也抓不住。
    他摇了摇头。虽有些好奇,但连日奔波带来的疲惫已如潮水般淹没了其他念头。望着街上依旧涌动的人潮,淮安不由得暗自佩服这些百姓的精力。
    他打了个哈欠,正欲走向路边一家客栈歇脚,目光却被跪在街角的一个妇人吸引住了。那妇人面前摆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求除邪祟”四个字。行人纷纷避让,更有情绪激动者上前一脚踢飞了牌子。
    “真晦气!”
    “别在好日子里哭哭啼啼的!”
    “有羲和女王在,还有什么邪祟敢作怪?”
    争吵声很快引来一圈看客。妇人死死护着怀中的孩子,双眼布满血丝,显然多日未曾安眠。她哆哆嗦嗦地解释:“可是、可是我家里夜夜都有怪声,我丈夫、我父亲接连失踪……他们一定是被妖怪,或者魔族抓走了!”
    说到最后,她几乎崩溃地尖叫起来。
    围观人群的反应却更加激烈:“快滚开,别坏了御日节的好兴致!”了解了原委后,看热闹的人纷纷散去。几名士兵上前,粗暴地将妇人与她的小女儿分开。在凄厉的哭喊声中,两人被强行拖离主街。
    淮安静立一旁,自始至终未动分毫。周围的议论、妇人的悲泣,仿佛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他只是静静看着,内心平静得如一潭死水。
    这些年来,他似乎总是缺少了些什么。
    正当他准备随人流离开时,一声尖利稚嫩的哭喊直刺耳膜:“妈妈!!!”
    淮安脚步猛地顿住。那声音仿佛一根针,直直扎进他心底最深处。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偏巷冲去。
    妇人已经昏厥在地,小女孩吓得连哭都不敢哭,只是浑身发抖地扑在母亲身上。几名士兵正准备将两人带走。
    淮安快步上前,语气平静却坚定:“几位官爷,请问要将她们带往何处?”
    士兵打量着他:“你认识她们?”
    “认识。”淮安面不改色,“我是她们的邻居,交由我来处理就好,不劳烦各位。”
    士兵们交换了个眼神,显然没把这三人放在心上:“也罢,我们还有公务。你看好她们,若再出来生事,决不轻饶。”
    淮安行礼送走士兵后,转身看向小女孩。孩子显然受了极大惊吓,浑身抖得厉害。他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从怀中取出一颗糖,柔声道:“没事了。”
    小女孩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紧紧抱着母亲的胳膊,连糖也不敢接。
    淮安轻叹一声:“我帮你妈妈治伤,你要乖乖的。”
    小女孩仰起脏兮兮的小脸,用那双澄澈的大眼睛望着他,许久才轻轻点头。
    淮安伸出两指,指尖凝聚起柔和的光芒,轻轻点在妇人眉心。就在接触的刹那,一幅画面猛地闯入他的脑海——一名女子躺在床上,全身插满银针,旁边是个大声啼哭的男孩。
    他动作骤然停顿,指尖光芒瞬间熄灭。一道冰冷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如惊雷般在他耳畔炸响:
    “你以为你能救谁?”
    面前骤然浮现一道黑影。那人戴着面具,身形颀长,几乎与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一道冷静到近乎漠然的声音响起:“身为王者,过度的慈悲只会误了大事。”
    他单手朝淮安压下。一股无形的束缚瞬间收紧,淮安既无法挣脱,也发不出任何声音。黑暗吞没视野,他只觉颧骨被巨力钳住,整个人被提离地面。“时间不多了,你必须尽快成长,太子殿下。”
    “什……么……”淮安感觉自己被抛入了永夜,透不进一丝光亮。极遥远的地方,似乎有人呼喊着他的名字——淮安?尧穆?可那微弱的声音也迅速消散了。所有感知逐渐剥离,他仿佛一具孤零零的躯壳,承受着从神秘人那边传来的、一波波激荡冲刷的力量。
    “由他们去!”那声音咆哮起来,“你管得太多了!”
    这是什么感觉?淮安恍惚地想。是啊,他早就死了,不是吗?如今的生命,不过是川流神君的一场馈赠。他本就不该属于这里。
    神秘人一字一顿,再次逼问:“你能救谁?”
    “眼前……”淮安被他紧扣着头颅,发声极其艰难,“我眼前的人。”
    他听见一声冰冷的嗤笑。下一秒,他被猛地抛起,又在坠落时被狠狠掐住脖颈。那人的手指如铁箍般收紧,声音冷厉:“那天下人呢?北楚人呢?”
    淮安挣扎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若不救,她们就会死在今日的晨光里。我不……”
    话未说完便被截断:“你太令我失望了。”
    颈间的力道再次收紧,窒息感汹涌而来。淮安仍坚持道:“我……要走……自己选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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