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拼命。”淮安心想，忽然眼角瞥见几道金光自天而降——那些孩子竟从光芒中现身！其中一个手持铜镜，将初升朝阳的第一缕日光精准反射到淮安眼中。
    淮安被强光一晃，视觉暂失，但天眼未受影响，仍将周遭看得分明：孩子们持刀握斧蜂拥而至，而承潇则握紧桃木剑，直刺他胸前靶心。
    以淮安的身手，自然能在他们得手前将孩子们一个个拎起来丢出去。可四周遍布尖锐的碎瓦残梁，更有几根断裂的房梁直指天空——若真将孩子扔出去，只怕会酿成惨剧。
    淮安暗叹一声，袖中气流暗涌。孩子们只觉一阵狂风刮过，屁股下一轻，便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起，稳稳放回地面。
    唯有对承潇的那一剑，他不闪不避。桃木剑尖正中靶心，两人一同跌落在沙滩上。
    几缕天光刺破海平线，孩子们无暇探究方才的异状，围着两人欢呼雀跃：“羲和敲日玻璃声，劫灰飞尽古今平！”
    承潇拔出桃木剑，乌黑的瞳孔被晨曦点亮，忽闪忽闪的：“谢谢你。”
    淮安望向海平面上一寸寸升起的朝阳，轻声道：“无妨。少年人，很有出息。”他顿了顿，“那道传送金光，是你的手笔吧？”
    “自然，”承潇颔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不了解我，所以会输。”
    淮安失笑：“小小年纪，别总把输赢挂在嘴边。”
    朝阳跃出海面，万丈金光洒满滩涂。城中欢呼声此起彼伏，新的一天已然到来。
    “救命！！！”
    一声更近更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承潇心头一紧，转身时只见淮安已如离弦之箭冲出。不远处，一只紫红色皮肤的怪物不知从何处窜出，正提起一个孩童。淮安的身影化作一道白色流光，速度之快，远超方才与他们嬉戏时的从容。
    流光直逼怪物面前，承潇根本看不清淮安的动作。怪物只来得及瞥见一张带着微笑的脸庞，随即一道凌厉剑气裹挟暗芒袭来，被击中的刹那如百剑穿心。
    承潇心中一震，方才自己拼尽全力的表现，于淮安而言竟只是闲庭信步。他咬紧牙关，也冲上前去。正要开口，却见淮安面色凝重，低声道：“是魔族。”
    淮安忽然安静地看向承潇：“这个羲和女王，到底是什么来路？”
    从魔族爪中跌落的孩子吓得瑟瑟发抖，淮安轻柔接住他，温声安抚。其他孩子陆续围拢过来，望着地上怪物的尸体，又看向淮安，大气都不敢出。
    承潇忽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淮安心头沉重。在这个为庆祝驱魔而设的节日里，在天将破晓、万众期待的时刻，竟有大摇大摆出现的魔族袭击居民，真是莫大的讽刺。
    承潇走向魔气较弱的方向，淮安唤了两声也不见他回头，只好转身对孩子们说：“走吧，我送你们回去。不要再乱跑了。”
    孩子们懵懂地点头，乖乖跟着淮安往回走。
    途中秦海故意落在队尾，轻轻拽了拽淮安的衣角：“那个，大哥哥，我知道承潇比我们厉害多了。他平时总是一个人练剑，不跟我们玩，看起来很冷漠。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怪人，但今天发现好像不是这样。。。。。。说承潇坏话是我们不对。”
    淮安拍拍他的肩膀：“好，等我见到他，会转告你的话。”
    秦海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在淮安鼓励的目光下，他终于鼓起勇气：“大哥哥，你太厉害了！我以后也要成为像你这样的人！”说完这话，他的脸涨得通红，那红色不像是因为羞涩，倒像是带着几分倔强。
    淮安微笑：“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将孩子们送回街上后，淮安悠闲地转了一圈，很快就在一棵树上找到了生闷气的承潇。
    承潇警惕地瞥了眼树下，转过身去，留给淮安一个沉默的背影。
    淮安在树下席地而坐：“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
    “没用。”承潇的声音从树上传来。
    他躺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语气平静得超乎年龄。淮安忽然生出几分兴趣：“什么没用？”
    “这种仪式没用。”承潇望着灰蒙蒙的渐亮天空，轻声道，“年复一年地举办，妖魔却不减反增。大周不过是在温水煮青蛙罢了。”
    “是啊，”淮安应和道，“为什么这么想？”
    “我溜达时进过皇宫，”承潇说，“整个皇宫都弥漫着妖魔的气息，比宫外还要浓重，简直就像是魔族的大本营。”
    淮安觉得这孩子越发有趣。宫禁森严，于他却是“随便溜达”就能进去。更让人惊讶的是他后一句话说得如此笃定，这么小的年纪，如何能感知妖魔之气？
    “你知道什么是妖魔之气吗？”淮安问道。
    “当然知道。”承潇的语气理所当然，“就是黑蒙蒙的雾气，浑浊又呛人。”
    淮安心中暗惊，莫非这孩子天生灵视？同样有第三只眼？
    “真是可悲。”承潇像个小大人似的从树上一跃而下，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整天喊着抵抗魔族，却不知自己就生活在魔族的统治之下。”
    他下巴微微一扬：“喏，表演开始了。”
    话音未落，长街两侧的百姓如潮水般向旁聚拢，顷刻间肃立无声。万千目光灼灼，尽数投向大道中央，仿佛连风也凝滞于这一刻的期待之中。
    忽然，天光骤亮。一队金甲武士昂然现身，初升的朝阳恰好照在他们涂满特殊涂料的铠甲上，迸发出千万道刺目的金芒，恍若天神降世。为首那位朝廷官员身披玄黑祭袍，其上用金线绣出的太阳图腾恣意张扬，几乎要破衣而出。
    最令人震撼的是两侧武士背上那对巨大的金乌羽翼——以真正的鎏金铜羽拼接而成，每一片翎羽都在阳光下流淌着灼目的光。当他们列队行进时，整个队伍宛若一只展翅翱翔的太阳神鸟，振翅间洒落一地点点金光，仿佛将古老传说中的金乌神兽带到了人间。
    官员高举赤铜锣钹猛然敲响，清越的金石之音穿透云霄。他拖长音调吟出的诗句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羲和敲日玻璃声，劫灰飞尽古今平——”
    霎时间，万千百姓齐齐跪拜，山呼海啸般的朝贺声震天动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浪如潮，久久回荡在流光溢彩的长街之上，连天际的云霞都仿佛被这宏大的场面所震撼，染上了更加绚烂的金红光辉。
    淮安这个外乡人面对这场面有些无措，正犹豫是否要入乡随俗，却见身旁的承潇负手而立，丝毫没有跪拜的意思，只是冷冷道：“不必跪，这规矩只约束大周子民。”
    “那你为何不跪？”淮安问道。
    承潇仰首望天：“谁告诉你我是大周人了。”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跃出地平线，这意味着这些人彻夜未眠，就为等待这一刻。
    忽然间，日光蓦地暗了下来。无数黑灰色的怪鸟从地平线处腾空而起，它们形似蝙蝠却覆满羽毛，遮天蔽日地扑向下方的人群，速度快得惊人。然而跪拜的民众却依然虔诚地伏地不动。
    淮安也没有动。他心下诧异：这些怪鸟并非魔族，只是身上沾染了浓重的魔气。
    怪了，不是魔族那是什么？
    嗡的一声巨响，道路两侧骤然升起一道透明屏障，将跪拜的百姓护在其中。怪鸟如黑雨般密集地撞击在屏障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屏障却纹丝不动。双方陷入僵持。
    外面的鸟鸣越来越刺耳，淮安忽然觉得这声音耳熟，想起方才秦海送他的头套正是这般模样——难怪做得那么丑，原来是照着实物的丑态来的。
    怪鸟越来越多，乌云压顶般笼罩天空，砰砰的撞击声和尖利的鸣叫令人胆寒。有些百姓已经缩起脖子，瑟瑟发抖。
    淮安不禁疑惑：“这些人在等什么？”
    就在此时，被鸟群遮蔽的天际忽然透出一种奇异的红光。风声骤起，鸟群动作一滞，下一秒竟被齐齐斩成两段，断口处还有火焰熊熊燃烧。
    怪鸟的数量瞬间锐减，光芒自它们溃散的缝隙间倾泻而下——那并非寻常的晨曦，而是如同自熔炉深处涌出的炽红烈焰，灼目而压迫，几乎令人难以直视。
    街上武士挥动战斧，攻势凌厉，鸟群阵型迅速崩溃。就在天地重新被光芒笼罩的同时，一道身影自高空缓缓降临。随着残存的怪鸟纷纷坠落燃烧，她身后赫然显露出一轮炽烈燃烧的红日。
    “快看，是羲和女王！”人群中爆发出狂热的呼喊。
    淮安眯起双眼。那光芒太过强烈，根本无法看清她的面容，只能隐约看见一轮红日旁环绕着一道流转不息的龙形金光，犹如某种神圣而威压的图腾。
    残余的怪鸟在炽光中持续燃烧，迅速化作飞灰。跪拜的人群陆续站起，望着湮灭的敌人，发出震天的欢呼。
    而承潇始终冷眼旁观。他没有跪拜，没有呼喊，甚至未曾移动分毫，只是漠然注视着那位降临于城楼之上的羲和女王。直到人潮如涌向城楼方向奔去，他仍立在原地，声音平静地传来：
    “你怎么看？”
    淮安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片刻，目光仍紧锁那轮逐渐收敛却仍显异常的红光，低声道：
    “这些不是魔物……它们身上没有魔气。倒像是……被什么力量扭曲了的灵鸟。”他语速放缓，声音压得更低，“而且羲和女王……她那轮”太阳”光芒太盛，太烈，甚至灼痛人眼——不像庇护，更像灼蚀。”
    他微微侧首，看向承潇：“总的来说，出云破日，震撼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