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建安十二年，秋。
    许都，司空府，议事大厅。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与季节不符的燥热，那不是来自天时，而是源于人心，巨大的青铜兽首香炉里。
    顶级的海南沉香正升腾着袅袅青烟，香气醇厚，却压不住在场每一个人身上那股子百战余生的铁血煞气。
    厅堂正中，悬挂着一幅巨大的舆图，上面山川、河流、城郭标注得纤毫毕现。北方的幽、并、青、冀四州，已经被浓重的朱砂涂满，像是一块凝固的血色烙印，彰显着这间屋子里主人的赫赫武功。
    “哈哈哈哈……”
    主位之上，曹操一身玄色常服，须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但那双标志性的细长眼眸里，却闪烁着如同鹰隼般锐利且亢奋的光芒。他一巴掌拍在案几上，震得酒樽微微跳动。
    “痛快！真是痛快！”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从北方的朱红一路划下，最终停在了那条分割天下的浩瀚长江之上。
    “自出兵河北，历时数载，袁本初、蹋顿小儿，皆为冢中枯骨！如今我大军休整完毕，府库充盈，粮草堆积如山！这都是守拙你的功劳啊！”
    曹操猛地回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左手边首位那个气定神闲的年轻人。
    那人正是陈默，表字守拙。他今日也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宽袖长袍，未戴冠，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着长发。
    与周围一群顶盔贯甲、杀气腾腾的将军们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偏偏是全场的焦点。
    听到曹操的点名，陈默只是微微一笑，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仿佛在品鉴什么绝世好茶，而不是在决定天下归属的最高军事会议上。
    “主公谬赞，此乃三军用命，将士用血汗换来的基业，默不过是做了些分内之事。”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让原本有些喧嚣的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屁的分内之事！”性子最急的夏侯惇瓮声瓮气地嚷道，“守拙你这话说得就见外了！要不是你那什么五年计划，又是屯田又是搞什么流水线作业，咱们现在还在为粮草发愁呢！哪能像现在这样，兵马都快闲出病来了！”
    “元让说得对！”独眼将军身旁的夏侯渊也跟着起哄，“守拙，你就别谦虚了。现在咱们兵强马壮，主公问你话呢，别光喝茶啊！快说说，咱们下一个收拾谁？我这大刀早就饥渴难耐了！”
    一时间，帐内气氛再次被点燃。
    “依我之见，当先取西凉！”宿将曹仁沉声说道，他为人稳重，考虑问题也更为周全，“马腾、韩遂虽已遣子入朝为质，但其人反复无常，如芒在背。若我军大举南下，他们必在背后作乱。不如先发制人，一举荡平关西，则我大军再无后顾之忧！”
    “子孝叔此言差矣！”新降不久却已屡立战功的张辽出列反驳，“西凉诸将，勇则勇矣，却是一盘散沙，不足为虑。反观江南孙权，坐拥江东六郡，又有长江天险，其麾下周瑜、鲁肃皆是人杰。此乃心腹大患！我军当趁士气正盛，一鼓作气，跨江灭此獠！”
    “儁乂言之有理，但跨江作战，非我北方士卒所长啊……”
    “怕什么！守拙连北边那群只知道骑马的蛮子都能收拾了，还怕江南一群坐船的？”
    将军们吵作一团，唾沫星子横飞，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看准了下一个版本答案。
    曹操含笑看着这一切，并不制止。他喜欢这种朝气蓬勃的氛围，这代表着他的团队充满了活力和必胜的信心。
    但他心里清楚，这些勇将的建议，都只是“术”的层面，而他真正想听的，是道的层面的答案。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陈默身上。
    此时，以荀彧为首的谋士团也纷纷发表看法。
    荀彧轻咳一声，缓缓道：“主公，诸位将军，稍安勿躁。西凉、江东、荆州、汉中，皆是我等囊中之物，不过是取之先后罢了。彧以为，此事还需听守拙的定夺。毕竟，每一次大战的后勤与方略，皆出自守拙之手，无人比他更清楚我们现在的家底能支撑一场何等规模的战事。”
    荀攸、程昱等人也纷纷点头附和：“文若先生所言极是，我等皆听守拙安排。”
    他们对陈默的信服，是发自内心的。当初陈默刚入曹营时，他们也曾有过疑虑，但这些年来，陈默用一次又一次堪称神迹的谋划和政绩，彻底征服了这群眼高于顶的智囊。
    他们早已将陈默视作可以并肩甚至需要仰望的同道。那次曹操因小人谗言而对陈默产生的猜忌，最后反倒是荀彧他们这群人联名力保。
    才让误会迅速解开，也让曹操与陈默的君臣关系，真正进入了你办事，我放心的蜜月期。
    终于，所有人的目光，如探照灯一般，齐刷刷地聚焦在了陈默身上。
    曹操走回主位，身体微微前倾，那股天下霸主的气势毫无保留地压向陈默，沉声问道：“守拙，他们说的都有道理。但孤，只想听你的。咱们的小目标——平定北方，已经超额完成了。现在，你给孤交个底，咱们的下一个目标，剑指何方？”
    陈默缓缓放下茶盏，站起身来。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冲到舆图前指点江山，而是走到了大厅中央，环视了一圈这些神情各异的同僚们。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风轻云淡的笑容，仿佛即将决定的不是一场席卷天下的大战，而仅仅是晚饭吃什么一样轻松。
    “主公，诸位。”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回答”打谁”这个问题之前，默想先问一句，我们为何而战？”
    “为何而战？”夏侯惇一愣，摸着脑袋，“当然是为了帮主公一统天下啊！”
    “说得好。”陈默点点头，“是为了主公，也是为了这饱经战火的天下苍生。既然如此，我们的剑，就应该指向最能代表天下的地方，指向那个能让我们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战略利益，并最终结束这乱世的地方。”
    他顿了顿，卖了个关子，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曹操的眼睛眯得更紧了，他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陈默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身走向旁边专门为他备下的文案。那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在众人或疑惑，或期待的目光中，他提起一支饱蘸浓墨的狼毫笔，铺开了一卷空白的竹简。
    他要干什么？不指地图，反而要写字？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见陈默悬腕提笔，气沉丹田，笔锋在竹简上游走起来，却不是写下任何一个城池的名字，也不是在分析兵法。
    他要用一种更特殊，也更震撼的方式，来公布他的答案。
    一个足以让整个天下都为之震动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