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话，如同一盆冰水，从每个人的头顶浇下，瞬间熄灭了那股狂热的火焰。
    整个书房，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还兴高采烈的众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面面相觑，一脸的难以置信。程昱、贾诩等谋士，也收起了轻松的神色，眉头紧锁，重新审视着那封看似完美的“劝进表”。
    “守拙，你说……这是陷阱？”曹操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他坐回主位，脸上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鹰隼般的审视，“理由。”
    他了解陈默，这个人从不无的放矢。他既然敢在所有人都认为是天赐良机的时候唱反调，就必然有他的惊人发现。
    陈默将那份绢帛轻轻放在案上，指着上面的字迹，开始了堪比后世“案件聚焦”栏目的现场分析。
    “首先，是动机。”陈默的声音清晰而冷静，“蔡瑁、张允是荆州本土豪族领袖，他们的核心利益是保全家族在荆州的地位和财富。刘表在时，他们是权臣；刘表死后，他们扶立刘琮，依然是权臣。他们投靠我们，最大的好处是什么？是从龙之功。但风险呢？是失去一切。以蔡瑁的老谋深算，在刘表尚在人世、局势未明朗之前，就如此急不可耐地送上劝进表，将身家性命全部押上，这符合他的性格吗？不，这不叫审时度势，这叫政治自杀。”
    贾诩闻言，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点了点头：“守拙所言极是。蔡瑁此人，我有所耳闻，乃不见兔子不撒鹰之辈。如此行险，确实反常。”
    “其次，是内容。”陈默的手指点在了除掉刘备那几个字上，“诸位请看，信中特意点出，要为我们解决掉刘备这个顽固派。可笑！刘备如今寄人篱下，兵不过数千，龟缩于新野弹丸之地，在蔡瑁这等荆州大佬眼中，他算得上心腹大患吗？根本不算！那为何要特意提及？因为，写信的人知道，我们，或者说孟德兄你，一直视刘备为心腹大患！这是在投其所好，故意用解决刘备这个诱饵，来增加这封信的可信度，同时，也为我们设定了一个明确的、优先攻击的靶子。”
    这一下，连夏侯惇都听出问题了。他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说道：“先生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道理。我们要是真信了，大军一过去，肯定先奔着新野去捏死刘备那大耳朵贼。”
    “没错！这正是对方想要的效果！”陈默加重了语气，“一旦我们的大军主力被吸引到新野方向，会发生什么？荆州的腹地，襄阳、江陵等核心城池，就出现了兵力真空。这为某些人暗中行事，提供了绝佳的机会。”
    曹操的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了下来，他似乎已经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陈默拿起绢帛，对着众人，“这封信，根本就不是蔡瑁写的。”
    “什么？！”众人再次大惊。
    “这笔迹，工整、秀丽，力道内敛，锋芒暗藏。这文风，辞藻华丽，引经据典，却又暗含机锋，步步为营。这绝不是蔡瑁那种武人出身的豪族领袖能写出来的。”陈默的目光扫过荀彧，又看向贾诩和程昱，“文若兄，文和公，仲德公，你们都是当世大才，你们觉得，这手笔，像谁？”
    荀彧凝视着绢帛，沉吟半晌，缓缓道：“此文风，有颍川之风骨，却又比寻常士子多了一份经天纬地之气。布局之深远，用心之险恶，非等闲之辈。”
    就在此时，陈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既有对老同学的欣赏，又有作为对手的无奈。
    “孟德兄，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我在颍川求学时，有个关系最好的同窗吗？他姓诸葛，名亮，字孔明。”
    “卧龙，诸葛亮！”曹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当然记得，陈默不止一次跟他提过，天下奇才，
    。
    卧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而这个卧龙，正是他这位首席军师的至交好友，如今，正在刘备麾下。
    陈默一字一顿地说道：“没错。这份劝进表，看似是蔡瑁送来的投名状，实则，是我的那位孔明好友，为孟德兄你量身定做的一剂毒药！这根本不是什么馅饼，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一个高级的捧杀之计！”
    他走到地图前，将整个阴谋的脉络清晰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孔明的全盘计划应该是这样的：第一步，伪造蔡瑁的劝进表，利用孟德兄你急于统一天下、代汉自立的心理，以及对刘备的忌惮，让我们深信不疑。这叫攻心为上。”
    “第二步，诱使我们大军南下，并且骄傲轻敌，直扑新野，意图先灭刘备。这样一来，我们的大军主力就会被牵制在荆州北部，远离江陵等战略要地。”
    “第三步，就在我们与刘备纠缠之际，他会趁机说服刘备，携民渡江，放弃新野，直奔存有大量粮草军械的江陵城。同时，他必然还有后手，或说动江夏的刘琦出兵接应，或联络江东的孙权以为外援。”
    “等我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打下了一座空空如也的新野城，回头一看，刘备已经占据了江陵，背靠长江，与江东互为犄角。到那时，我们这支深入荆襄腹地的北方大军，就将陷入前有坚城、后有大江、粮道随时可能被截断的绝境！一场原本摧枯拉朽的统一之战，就会变成一场旷日持久的泥潭之战！”
    陈默的每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书房内，针落可闻。所有人，包括曹操在内，后背都渗出了一层冷汗。
    太可怕了！
    这个叫诸葛亮的年轻人，人未至，计先到。他甚至都不需要一兵一卒，仅仅用一封信，就差点把曹操最精锐的数十万大军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算准了曹操的雄心，算准了将领们的骄傲，算准了人性的贪婪与自负。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阳谋！即便你明知可能有诈，但那份劝进表的诱惑力实在太大，大到足以让人心甘情愿地跳进去。
    若非有陈默这个开了上帝视角的穿越者，一眼看穿了老同学的套路，后果不堪设设想。
    “好……好一个诸葛孔明！”曹操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中迸发出既愤怒又欣赏的复杂光芒，“守拙，幸亏有你！否则，我曹孟德这次，真要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荀彧等人也是心有余悸，纷纷向陈默投去敬佩的目光。在所有人都被胜利冲昏头脑的时候，唯有他保持着绝对的清醒，洞察了这致命的危机。这份智计，这份定力，当真深不可测。
    曹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后怕与怒火，他走到陈默面前，郑重地问道：“既然识破了他的计谋，那守拙，依你之见，我等……该当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了陈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