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荀令君的迷茫:我的道,错了吗?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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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彧的府邸,一如其人。
    没有奢华的雕梁画栋,没有喧闹的歌舞姬妾,只有满园的清雅兰草,和一座藏书万卷的阁楼。这里是邺城中最安静的角落之一,也是荀彧坚守内心王道的一方净土。
    然而今天,这份宁静被彻底打破了。
    窗外,是整个城市的欢腾。百姓们的笑声、孩童的嬉闹声、以及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陈先生真乃活菩萨,如同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阁楼的窗棂,也冲击着荀彧的耳膜。
    他静静地站在阁楼之上,身姿挺拔如松,一袭深色长袍,衬得他面容愈发清癯。他的手中,紧紧攥着两份截然不同的文书。
    一份,是来自北疆的绝密战报。上面用冰冷的笔触,详细记录了陈默是如何设下圈套,诱使鲜卑主力深入,然后一举围歼。
    记录了他如何对待十万降卒,以甄别奸细为名,将其中所有反抗过的部落青壮尽数坑杀。
    记录了他如何以战养战,将鲜卑人数代积累的财富、牛羊、奴隶席卷一空,甚至连王庭的柱子都拆了当柴烧。
    战报的最后,附上了一句陈默的原话总结:“此战之要,非在杀伤,而在灭其种,亡其魂,使其百年之内,再无南下之力。”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刺得荀彧指节发白。
    这是魔鬼的行径!是赤裸裸的屠戮!是与他毕生所学的仁义、王道背道而驰的暴行!他仿佛能看到那片土地上尸山血海,能听到无数冤魂在哀嚎。
    然而,他的另一只手中,是刚刚呈上来的、关于冀州民情的报告。
    “……百姓闻安北候分发牛羊之令,初皆不信,及至亲见,无不感激涕零,奔走相告,家家户户自发为安北候立生祠,焚香祷告,颂其为活菩萨……”
    “……冀州民心,一日而定。昔日袁氏旧部、地方豪强,见此情景,皆不敢异动。安北候仁德之名,已响彻乡野,妇孺皆知……”
    一边是尸山血海,一边是万民称颂。
    一边是灭其种,亡其魂的酷烈霸道,一边是分羊散财的无双仁德。
    荀彧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所坚守了一生的信念,在陈默这套简单粗暴、却又立竿见影的组合拳面前,显得如此的苍白,如此的无力。
    他无法认同陈默的手段,那沾满了血腥,违背了君子之道。
    可他,却又无法否认陈默的功绩。北方边境,至少在未来数十年内将固若金汤;曹操的霸业,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稳固根基。而冀州的百姓,也确实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从战乱的泥潭中看到了希望。
    这……还是他所理解的仁政吗?
    荀彧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多年前,在颍川书院的日子。
    那时的他们,意气风发。他和陈默、郭嘉,还有尚在荆州的诸葛亮、徐庶,远在江东的周瑜、庞统,常常在月下清谈,纵论天下。
    他记得很清楚,有一次,他们辩论王道与霸道之别。
    他荀彧侃侃而谈,引经据典,主张以德服人,行王道仁政,方能得天下归心,成就千秋伟业。
    而陈默,当时只是一个声名不显的年轻学子,却笑着摇了摇头,说出了一段让他至今记忆犹新,也一直无法苟同的话。
    “文若兄,”那时的陈默,眼神清澈,却带着一丝洞穿世事的锐利,“你说的王道,是盛世之学,而非乱世之法。乱世之中,仁义是打出来的,不是谈出来的。对自己的百姓行王道,前提是对敌人行霸道。你若不对敌人狠,敌人就会对你的百姓狠。所谓的仁,从来都是有范围的。对内之仁,必须靠对外之不仁来捍卫。”
    “守拙此言,未免过于偏激。”当时的他皱眉反驳,“以暴制暴,终将为暴所噬。行王道者,当以德化怨,而非以杀止杀。”
    陈默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有再争辩,只留下了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文若兄,希望有一天,你不会被自己所坚守的道,束缚住手脚。”
    一语成谶。
    今天,他真的被自己的道束缚住了。他看着窗外那一张张淳朴而喜悦的脸,第一次对自己坚守了一生的信念,产生了动摇与怀疑。
    难道……我错了吗?
    难道匡扶汉室,拯救万民,真的要用这种沾满血腥的霸道手段才能实现?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他荀彧,和他所代表的士人阶级,所坚守的君子之道、圣贤之言,又算是什么?一个不切实际的笑话吗?
    “文若。”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荀彧回过神,是郭嘉。他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壶酒。
    “奉孝,你来了。”荀彧的声音有些沙哑。
    郭嘉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嘿然一笑:“怎么,被守拙这小子的手笔给镇住了?还在纠结你的王道霸道?”
    他给荀彧倒了一杯酒,自己也满上一杯,一饮而尽,咂咂嘴道:“文若啊文若,水至清则无鱼。守拙做的,是主公想做而不能做,你我不敢做之事。他把恶人当了,把骂名背了,换来的是边境安宁,是冀州归心。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大赚。”
    荀彧接过酒杯,却没有喝,只是怔怔地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喃喃道:“可那手段……终究是有伤天和。”
    “天和?”郭嘉嗤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与陈默如出一辙的锐利,“鲜卑人南下劫掠,屠我村庄,掠我子女的时候,怎么不谈天和?文若,你我都是聪明人。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对错?只有立场的不同。站在汉人的立场上,陈默,就是最大的功臣。至于他的手段……呵呵,历史只会记住,他为大汉,打出了一个百年和平。”
    郭嘉拍了拍荀彧的肩膀,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过不去那道坎。但你要明白,陈默和我们不一样。他是一个纯粹的实用主义者,一个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怪物。但幸运的是,这个怪物,现在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郭-嘉走了,留下荀彧一个人在阁楼上,久久伫立。
    他终于端起酒杯,将那杯苦涩的酒一饮而尽。酒液入喉,辛辣如火,却浇不灭他心中的迷茫与混乱。
    他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这一生致力于匡扶汉室的君子,第一次发现,自己的道,在名为陈默的这股巨浪面前,竟是如此的脆弱,甚至……开始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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