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入城后的第一夜，邺城无眠。
    安北候府邸门前，车水马龙，前来拜会的冀州士族、豪强几乎踏破了门槛。然而，他们无一例外，都吃了闭门羹。陈默以路途劳顿，需要休整为由，谢绝了一切访客。
    这一举动，更是加剧了外界的猜测与不安。
    “此人究竟意欲何为？昨日城门之举，莫非是故作姿态，意在麻痹我等？”
    “定是如此！其在北地手段何其酷烈，怎会一朝变为仁善之辈？此必有大图谋！”
    “我等还是静观其变吧。这位安北候的心思，深如渊海，非我等所能揣度。”
    士族们在各自的府邸中彻夜密谈，交换着情报，分析着陈默的每一个动作，试图从中解读出未来的风向。
    他们畏惧陈默在北方的赫赫凶名，更畏惧他此刻表现出的、与凶名完全不符的温和。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而对于邺城的普通百姓而言，他们的议论则要简单直接得多。
    “你们看到了吗？安北候长得可真俊俏，跟个神仙似的。”
    “是啊是啊，还亲手扶起了王老丈，一点架子都没有。”
    “可我还是害怕……听说他在外面杀人可多了。”
    “谁知道呢？反正他没在邺城杀人。看着不像坏人。”
    一夜之间，陈默的形象在冀州大地上出现了严重的两极分化。士族口中，他是心机深沉、手段酷烈的伪君子。
    而在部分亲眼目睹城门一幕的百姓心中，他则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大官。
    然而，所有这些议论、猜测和不安，在第二天清晨，被一道石破天惊的政令彻底击得粉碎。
    天刚蒙蒙亮，一队队传令兵便从安北候府策马而出，奔向冀州、并州各郡县的乡亭里落。
    他们高举着盖有安北候大印的文书，在每个村庄、集市最显眼的地方，用尽全身力气，一遍又一遍地高声宣读：
    “安北候有令！安北候有令！”
    “凡冀州、并州在战乱中（指袁绍与曹操交战期间）蒙受田产、牲畜损失的农户，皆可凭户籍、里正证明，到所在县城官仓，按户领取牛或羊三头，以作补偿！”
    “再说一遍！凡战乱中受损农户，皆可按户领牛羊三头！政令即日生效，十日为期，逾期不候！”
    ……
    起初，听到政令的百姓们都愣住了。
    田间地头，一个正在费力拉着破旧木犁的老农停下了脚步，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茫然。
    他掏了掏耳朵，不敢相信地问向旁边的儿子：“娃，我没听错吧？官府……要给咱发牛羊？”
    他的儿子，一个壮硕的汉子，同样是目瞪口呆：“爹，好像……好像是这么说的。一户三头……”
    集市上，一个因战乱失去丈夫、独自拉扯两个孩子的寡妇，正准备用最后几枚五铢钱买点粗粮，听到传令兵的喊声，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三头羊，对她这个濒临绝境的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孩子能喝上羊奶，意味着来年能有羊羔，意味着……能活下去！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爆发！
    “天呐！是真的吗？！”
    “官府给我们发牛羊？这……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快！快回家拿户籍！找里正去！”
    “安北候……是安北候下的令！我的天爷啊！”
    整个河北大地，在这一刻，彻底沸腾了！
    百姓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前一刻，他们还在畏惧那个传说中杀神的名号，还在为自己未来的命运而惴惴不安。
    下一刻，实实在在、足以改变一家人生计的福利，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砸到了自己头上！
    这是什么概念？在经历了袁绍的横征暴敛和连年战乱之后，冀州百姓早已是十室九空，家无余财。
    一头牛，一头羊，在许多农户眼中，比金子还要宝贵。而现在，陈默一开口，就是三头！
    一时间，家家户户翻箱倒柜地找户籍，乡间小路上挤满了奔向里正家的村民，那股狂热的劲头，比过年还要热闹百倍！
    当第一批百姓怀着忐忑的心情，在县城官仓真的领到了膘肥体壮的牛羊时，所有的疑虑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与伦比的狂喜与感激。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抚摸着分到手的母羊，浑浊的老泪纵横而下，他猛地朝着邺城的方向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嘶哑着嗓子喊道：“安北候！您……您真是活菩萨啊！”
    这一跪，仿佛一个信号。
    成百上千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少，都自发地跪了下来，对着邺城的方向叩拜。
    “陈先生真是活菩萨！”
    “感谢陈先生的大恩大德！我们有活路了！”
    “跟着陈先生，有肉吃！有地种！”
    朴素而真挚的呼喊声，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响彻云霄。士族口中那个“酷吏”的骂名尚未散去，“仁德无双”的赞歌已经响彻了冀州、并州的每一片乡野。
    这就是大型真香现场。
    安北候府，书房内。
    陈默正悠闲地品着茶，听着手下人汇报各地的盛况，脸上挂着一丝智珠在握的微笑。
    他放下茶杯，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欢腾景象，嘴角微微上扬。
    “来人。”
    “在！”
    “传我将令，命各郡县即刻开始清丈田亩，核实人口。告诉他们，分完了牛羊，下一步，就是分田地了。”
    此言一出，侍立一旁的亲卫猛地一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分……分田地？！
    陈默笑了。他知道，这道命令传下去，整个河北，将再无一人不为他陈默效死。
    而这股由万民意愿汇成的滔天巨浪，也正以不可阻挡之势，冲向邺城中另一座府邸——司空军祭酒，荀彧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