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新野。
    夜色如墨，县衙的后堂却依旧灯火通明，将几道修长的身影投射在窗纸上，随着烛火的跳动而微微摇曳。
    刘备坐在主位上，双耳垂肩，双手过膝，一派仁德君子之相。然而，他那双时常含着温和笑意的眸子里，此刻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他端起面前的茶盏，送到嘴边，却又忘了喝，只是任由那温热的茶水渐渐变凉。
    堂下两侧，关羽丹凤眼微闭，手抚美髯，正襟危坐，如同一尊不动如山的雕像；张飞环眼圆睁，豹头环眼，显得有些不耐烦，身子在座位上扭来扭去，仿佛屁股底下有钉子。
    而在刘备的左手边，坐着一位羽扇纶巾的青年。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正是被刘备三顾茅庐请出山的卧龙——诸葛亮。
    自赤壁一战后，他们虽然暂时在荆州站稳了脚跟，但未来的道路依旧迷雾重重。北方的曹操，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虽然在赤壁受了重创，但其雄厚的根基和恢复能力，依旧是压在所有人头顶的一片乌云。
    “军师，”刘备放下茶盏，打破了沉默，声音中带着几分恳切，“北方近日可有新的消息？曹孟德……以及守拙，他们有何动向？”
    提到守拙两个字，刘备的语气有些复杂。对于陈默，这位昔日在颍川有过数面之缘的奇才，他的心情是矛盾的。
    一方面，他惊叹于对方那神鬼莫测的智谋，另一方面，他又为这样的人才不能为己所用而扼腕叹息。更重要的是，陈默辅佐的是他一生之敌——曹操。
    诸葛亮羽扇轻摇，沉吟道：“回主公，自我等上次在鹿门山议事之后，亮便加派了人手，日夜探听北方虚实。算算时日，也该有消息传回了。”
    他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卫快步而入，单膝跪地，禀报道：“启禀主公、军师，夜枭急报！”
    夜枭是诸葛亮亲自建立的情报系统，专门负责刺探曹操核心区域的情报，非十万火急之事，绝不会动用。
    刘备和诸葛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快传！”
    片刻之后，一个风尘仆仆、面容枯槁的汉子被带了进来。他身上还带着塞外的风霜气息，嘴唇干裂，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劫后余生般的惊恐。他一见到刘备等人，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沙哑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小人……小人九死一生，从北地逃回，只为……只为将一桩天大的事，禀报主公！”
    “壮士请起，慢慢说，不急。”刘备连忙起身，亲自上前将他扶起，又命人端来水囊。他这番仁德的举动，让那汉子感激涕零，情绪也稍微稳定了一些。
    “谢主公！”汉子灌了几口水，喘息稍定，这才开口道：“曹军……曹军在首席军师陈默的率领下，大破鲜卑！”
    “哦？”刘备精神一振，“战况如何？”
    关羽也睁开了微闭的丹凤眼，张飞更是激动地拍了一下大腿：“好哇！总算听到个好消息！那陈默虽然在曹贼手下，但痛击胡虏，也算为我汉人出了一口气！”
    然而，那探子的下一句话，却让堂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陈默……他……他使了一计，先是佯败，诱鲜卑主力十万大军深入。而后……而后一把大火，将鲜卑王庭烧成了白地，断其归路。最后，在白狼山下，设下埋伏……”
    探子的声音开始颤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腥的战场。
    “鲜卑主力，全军覆没！十万大军，无一生还！鲜卑单于，被……被当场斩杀！”
    “什么？！”张飞惊得跳了起来，满脸的不敢置信。十万控弦之士，就这么没了？
    关羽那抚着美髯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他一生征战，斩颜良，诛文丑，何等骄傲，但也深知北方胡骑的悍勇。
    十万鲜卑主力，那是什么概念？那是一股足以席卷整个北疆的恐怖力量！陈默竟然能将其全歼？
    刘备的脸色也变了，他追问道：“那……那降卒呢？”按照惯例，如此大胜，收降的俘虏也必然不在少数。
    探子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牙齿打着颤，眼中是无尽的恐惧：“没……没有降卒……一个都没有……”
    “陈默下令，凡是拿过兵器的鲜卑男子，一个不留！坑杀……全都坑杀了！”
    “五万！整整五万俘虏，一夜之间，被尽数坑杀于白狼山谷！那血……那血把整条河都染红了，几天几夜都冲不散！尸体堆成了山，引来了草原上所有的豺狼……那场景，简直……简直是阿鼻地狱！”
    “轰！”
    这几句话，如同一道道惊雷，在刘备的脑海中炸响。
    他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毫无血色。身体晃了晃，几乎坐不稳，幸好被一旁的关羽及时扶住。
    “坑……坑杀五万降卒？”刘备喃喃自语，声音都在发飘，“这……这与那暴秦白起，有何区别？他……他怎能如此！怎能如此啊！”
    刘备一生以仁义为旗帜，视百姓如赤子。他可以接受战场上的生死搏杀，但绝无法接受这种对降卒的血腥屠戮。这已经不是战争，这是魔鬼的行径！
    “匹夫！残暴至此，枉为汉臣！”关羽丹凤眼倒竖，怒喝一声，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发出一声嗡鸣，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怒火。在他看来，此举已失武者之德，为天下英雄所不齿。
    “这个陈守拙！俺还当他是个英雄，没想到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下次若在战场上碰到，俺老张定要一矛戳死他，为那些冤魂报仇！”张飞更是气得哇哇大叫，唾沫横飞。
    整个大堂，瞬间被一种愤怒、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情绪所笼罩。
    唯有诸葛亮，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但那柄从不离身的羽扇，却不知在何时，已经停止了摇动，被他紧紧地攥在手中，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的目光，穿过了眼前愤怒的众人，穿过了这间小小的后堂，仿佛看到了北方那片血流成河的土地，看到了那个站在尸山血海之上，神情冷漠的昔日挚友。
    刘备集团感受到的，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彻骨寒意。
    他们怕的，不仅仅是陈默的残暴，更是这种残暴背后，所展现出的那种绝对的、不计任何代价、不被任何道德所束缚的、只为达成战略目的的恐怖执行力。
    一个智谋近妖，又毫无底线的敌人，该如何去对抗？
    刘备看着诸葛亮，急切地问道：“军师……军师，你怎么看？”在这一刻，他迫切地需要从自己最信任的谋士口中，得到一丝安慰，或者一个答案。
    诸葛亮缓缓抬起头，他的脸色同样有些苍白。他看着刘备，又看了看关羽和张飞，最终，目光落在了堂外那片深沉的夜色中。
    良久，他才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轻轻地说道：
    “狼……来了。”
    不是曹操那头猛虎，而是一头更加冷静、更加饥饿、也更加致命的……孤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