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的大堂，从未像今日这般剑拔弩张。
    以荀彧为首，荀攸、钟繇、陈群等一众士族官员，几乎是组团前来，将曹操的书房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与悲愤，仿佛陈默的奏报不是一份政策提议，而是一份讨伐他们整个阶级的檄文。
    “主公，陈守拙此举，名为军垦，实为裂土！他要在那鲜卑故地，建立一个不受朝廷管辖的国中之国，此乃取乱之道，其心可诛啊！”一位老臣痛心疾首地说道。
    “没错！土地收归公有，断绝买卖，这是要绝我等士族的根！我等世代为汉臣，为主公效力，难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被如此对待吗？”另一人更是声泪俱下。
    荀彧站在最前方，脸色铁青。他与陈默相识于微末，私交甚笃，曾引为知己。他敬佩陈默的奇谋妙计，也欣赏他的洒脱不羁。但这一次，他无法再保持沉默。
    因为陈默触碰到了他，以及他背后整个士族阶层的底线——土地与传承。
    “主公，”荀彧的声音沉重而有力，“彧追随主公，是为匡扶汉室，拨乱反正。守拙军师之才，经天纬地，彧亦深为钦佩。然，其在北方所提之新政，完全悖离圣人教诲，颠覆礼法纲常。若任其施行，短期内或可见成效，但长此以往，人心不古，纲纪废弛，天下必将陷入更大的混乱。届时，主公今日之功，恐将化为明日之过了！”
    这番话，说得极重。几乎是在暗示，如果曹操同意陈默的计划，就是自毁长城，甚至会成为历史的罪人。
    曹操坐在主位上，手握着那份薄薄的奏报，却感觉重如泰山。
    他看着下方群情激奋的臣子，心中第一次感到了棘手。
    屠戮鲜卑，反对的只是外部的道德家和一部分心怀叵测之人，他可以力排众议。但这一次，反对的，是他最核心的统治基础——士族官僚集团。这些人，是帮他处理政务，稳定地方，维系整个统治机器运转的基石。
    就连一向最能理解陈默的郭嘉，此刻也站在一旁，面露难色。他走到曹操身边，低声道：“主公，守拙这次，步子迈得太大了。此事……确实太过激进，恐怕会激起所有士人的敌意，于我等大业不利啊。”
    曹操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再次落回了那份奏报上。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陈默了。
    这个首席军师，仿佛永远在思考下一步、下两步，甚至整个终局。他从不按常理出牌，他给出的每一个方案，都像是在悬崖边上跳舞，让他心惊肉跳，却又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土地公有，按功分配……”曹操喃喃自语。这不就是他推行屯田制的终极版本吗？只是更加彻底，更加决绝！如此一来，国家将直接掌握所有土地，再无豪强兼并之忧，兵源和税赋将源源不断。
    “积分制度，打破阶级……”曹操的呼吸有些急促。这意味着，他可以不拘一格，从最底层的士兵、平民中，选拔出真正有才能的人。
    一个人的地位，不再取决于他的出身，而是取决于他对国家的贡献。这将激发出何等庞大的活力！
    “实用之学，全民教育……”曹操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他仿佛看到了，未来，无数精通算术、格物、农学的专业人才，从那个特区中源源不断地走出来，为他的霸业添砖加瓦。
    陈默在奏报的最后写道：
    “主公，此特区，名为军垦，实为熔炉。欲以此为试点，熔铸出一批思想统一、技能过硬、绝对忠于主公的新军、新民。此地若成，则可为我军提供无穷之兵源、粮草与人才。待时机成熟，以此特区模式推及天下，则天下大定，盛世可期！”
    “盛世可期！”
    这四个字，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曹操的心上。
    他抬起头，看着堂下那些或激愤、或忧虑、或恳切的面孔，再想想奏报中描绘的那个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
    他知道，荀彧他们说得没错，这的确是在挖士族的根，是在动摇国本。一旦处理不好，立刻就会引起剧烈的反弹，甚至导致内乱。
    但他同样清楚，陈默描绘的蓝图，是何等的宏伟，何等的诱人！如果真的能成功，他将得到的，不仅仅是一个稳固的北方，而是整个天下，一个远超汉唐的煌煌盛世！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选择题。
    选项A：驳回陈默的提议，安抚士族，稳固现有统治，按部就班地与刘备、孙权争夺天下。这条路，稳妥，安全，但上限可见。
    选项B：支持陈默的计划，得罪天下士族，进行一场前途未卜的社会改革。这条路，荆棘遍地，风险巨大，甚至可能粉身碎骨。但一旦成功，他将成为开创历史的千古一帝。
    曹操手握着奏报，彻夜难眠。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时而高大，时而佝偻。
    他仿佛看到，陈默就站在他的面前，带着那标志性的、人畜无害的微笑，对他说：“老板，别犹豫了，搏一搏，单车变摩托。选我，选我！跟我走，三年平天下，五年建盛世，KPI绝对爆表！再犹豫，隔壁刘备和孙权可就要开新地图了！”
    陈默在北方大营里打了个喷嚏：阿嚏！谁在念叨我？肯定是老曹。这道题我知道超纲了，简直是把近代化改革的考卷提前了1700年给他做。
    但没办法，时代要发展，社会要进步，总得有人先迈出这一步。
    老曹，你可是天命所归的破局者，别怂啊！这不仅仅是建个特区，这是在为你量身打造一个全新的、高效的战争机器和国家引擎！只要这个引擎发动起来，什么袁绍、刘备、孙权，统统都是土鸡瓦狗！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书房时，一夜未眠的曹操，眼中布满了血丝，但精神却异常的矍铄。
    他缓缓打开房门，对守候在外的荀彧、郭嘉等人，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震惊的话。
    “备马，孤要亲自去一趟北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这道题，孤一个人解不了。孤要亲自去问问我的首席军师，他到底想建一个……什么样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