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英雄的B面:当战神坠入血色梦魇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7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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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凉如水,寒意透过营帐的厚重毡布,无孔不入。
    柳城之外,万籁俱寂,只有巡夜士卒甲叶摩擦的轻响和偶尔响起的刁斗声,规律而单调,像是为这片染血的土地奏响的安魂曲。
    然而,在主将大帐之内,这份寂静却被一声压抑的嘶吼撕得粉碎。
    “呃啊——!”
    张辽猛地从床榻上坐起,额头上、脊背上,全是冰冷的汗珠,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他剧烈地喘息着,双目圆睁,瞳孔中倒映着帐顶的黑暗,但那黑暗深处,却翻涌着比墨更浓的血色。
    又是那个梦。
    白狼山,不,那已经不是白狼山了。那是一座由尸骸堆砌而成的修罗场。
    梦里,他手持长槊,胯下是追风的战马。他一马当先,凿穿了鲜卑人的阵列。鲜血像廉价的染料,泼洒在他玄色的铠甲上,温热而粘稠。
    他杀红了眼,每一次挥舞兵刃,都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敌人的哀嚎和惨叫,曾是他最熟悉的战歌,是功勋的序曲。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梦中的鲜卑骑兵,他们的脸在火光与血光中扭曲、变形。惊恐的眼神渐渐变得空洞,然后化为纯粹的怨毒。
    他们的尸体倒下,又挣扎着爬起,皮肤腐烂,露出森森白骨,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呢喃:“怪物……怪物……”
    他想勒马后退,却发现缰绳早已被鲜血浸透,滑腻得抓不住。战马仿佛也疯了,不知疲倦地向前冲撞、践踏。
    他看到自己的部下,那些平日里豪爽爱笑的并州狼骑,此刻一个个面目狰狞,眼神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他们不再是战士,而是一群享受杀戮的野兽。
    最让他恐惧的,是当他无意间瞥过一滩汇聚的血泊时,水洼中倒映出的,不是他张文远英武的面容,而是一张青面獠牙、头生双角的恶鬼之相!
    “不……不!!”
    张辽一把抓起床边的水囊,拧开塞子,将冰冷的凉水从头顶浇下。刺骨的寒意让他浑身一激灵,梦境的余韵终于被冲淡了些许,但那份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战栗,却丝毫未减。
    他扶着床沿,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试图平复擂鼓般的心跳。
    身为吕布旧部,他张辽什么场面没见过?徐州城下的血战,濮阳的拉锯,下邳的绝望。
    他曾是天下人眼中的贼将,也曾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已被打磨得如铁石般坚硬。
    可是,陈默的这一道军令,却将他坚固的内心防线,砸出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凡过白狼山者,不留活口。”
    没有男女,没有老幼,没有降者,没有俘虏。
    那不是一场战争,那是一场……灭绝。
    当最后一个鲜卑部落的营地被火焰吞噬,当最后一个还在哭泣的孩童被卷入铁蹄洪流,当整片草原除了乌鸦的聒噪声。
    再无一丝活物的声息时,胜利的喜悦并没有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空虚和……自我怀疑。
    他记得,当他浑身浴血地回到中军,向陈默复命时,那个总是带着一丝温和笑意的首席军师,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递给了他一块干净的布巾。
    “辛苦了,文远。去歇着吧。”
    那语气,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平淡。
    可就是这份平淡,让张辽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仿佛他们刚刚完成的,不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屠戮,而仅仅是完成了一项微不足道的日常工作。
    我们……到底在做什么?
    张辽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披上外衣,走出了营帐。
    冷风扑面,他精神一振。他看到远处另一顶依然亮着灯火的营帐,那是陈默的帅帐。整个大营,恐怕也只有这位首席军师,还在这深夜里殚精竭虑。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迈开了脚步。
    他需要一个答案。
    或者说,他需要一个能让自己今夜安然入睡的理由。
    沿途的哨兵见到他,纷纷挺直腰杆,行以注目礼。这些年轻的士兵,眼中满是崇拜和敬畏。
    在他们看来,张辽将军率领他们打赢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捷,彻底扫清了为祸边关百年的鲜卑主力,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英雄?
    张辽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自嘲。
    英雄会做噩梦吗?英雄会害怕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吗?
    他走到陈默的帐外,守卫的亲兵立刻上前,低声道:“张将军,军师正在处理军务,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打扰。”
    张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寒风吹动着他的衣摆,让他看起来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帐内的陈默似乎听到了动静,一个清朗的声音传了出来:“是文远吗?让他进来吧。”
    亲兵躬身退下。
    张辽深吸一口气,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帐内温暖如春,数个火盆将寒气驱散得一干二净。一张巨大的沙盘占据了中央位置,上面密密麻麻地插着各式小旗。
    而在沙盘旁,陈默正坐在一张书案后,一手执笔,一手捻着眉心,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看到张辽进来,他放下了笔,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这么晚了,睡不着?”
    来了来了,战后心理创伤应激障碍,古代版PTSD临床表现一号病人。我就知道,像文远这种讲究武德的老派武将,肯定顶不住我这波物理超度的骚操作。
    唉,我的KPI是不是太全面了点?不但要管打仗,管后勤,管计谋,现在连兼职心理医生的活儿都得干。孟德啊孟德,回头这费用你可得给我报销,加个万户侯不过分吧?
    张辽没有坐下,他像一根标枪般立在书案前,双拳紧握,目光灼灼地盯着陈默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眼睛。良久,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那句盘桓在心中许久的话。
    “守拙,我们这么做……和那些在徐州屠城的恶匪,和那些动辄坑杀降卒的暴君,还有什么区别?”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重,在温暖的营帐内激起了一阵无形的涟漪。
    “我们,成了自己最鄙夷的……怪物吗?”
    话音落下,帐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火盆里的木炭,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微的噼啪声。
    也就在此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传令兵高举着一个火漆封口的竹筒,冲了进来:“报!军师!许都八百里加急!”
    陈默的目光从张辽那张痛苦而迷茫的脸上移开,接过竹筒,挥手让传令兵退下。他熟练地拆开火漆,展开里面的绢布。
    信是荀彧亲笔所书。
    字迹一如既往的沉稳,但内容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信中先是转达了曹操对北方大捷的震惊与赞赏,朝堂百官皆为之侧目。
    但话锋一转,荀彧提到了关于白狼山之战的细节传回许都后,引起的巨大争议。一些老臣痛心疾首,认为此举有伤天和,失了王师风范。
    信的末尾,荀彧用一种近乎私人的口吻写道:“守拙吾弟,兄知你行事必有深意,非为滥杀。然此举过于酷烈,恐天下悠悠之口,非议沸腾。亮、瑜、庶等颍川旧友,亦从荆州、江东遣人来信,言语间颇为不解,忧心忡忡。望弟……善自珍重,勿使心魔所侵。”
    陈默默默地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一缕青烟。
    看吧,连文若都开始担心我黑化了。孔明、公瑾他们估计现在正围在一起开我的批判大会呢。
    什么陈默变了,他背叛了我们当初的理想,王道的光辉被他用鲜血玷污了……啧,文艺青年就是事多。你们在温暖的南方喝着茶,指点江山,哪知道这北境的寒风有多刺骨?
    他抬起头,重新看向依然在等待答案的张辽。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封信带来的所有外界压力,都只是投入湖中的一颗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真正泛起。
    他没有立刻回答张辽的问题,而是站起身,走到了那巨大的沙盘前,拿起一根长杆,指向了沙盘上那条蜿蜒曲折、象征着大汉长城防线的模型。
    “文远,”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的问题,问得很好。”
    “现在,我来告诉你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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