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了……还是留着？”
    曹操反复咀嚼着陈默这句看似简单，却又蕴含着无穷深意的话。帐内原本沸腾的杀气，仿佛被这轻飘飘的一问给瞬间抽空，所有人的思维都陷入了短暂的凝滞。
    烧了？就这么算了？那岂不是便宜了那些叛徒！
    留着？留着又能如何？难道真要按图索骥，杀得人头滚滚？
    夏侯惇瞪着他那只完好的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他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荀彧和郭嘉等人则是眉头紧锁，他们隐隐感觉到，先生这句话的背后，藏着一套他们从未接触过的逻辑。
    “先生的意思是……”曹操的声音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知道，真正的答案，就在陈默接下来的话里。
    陈默踱步到那堆催命符前，从容不迫地说道：“主公，我们不妨先想一个问题。这些人，为何会写信给袁绍？”
    他没有等别人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不大，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析着最根本的人性。
    “无非两个原因。其一，当时袁强我弱，天下皆以为主公必败。他们为求自保，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这是人之常情。其二，便是投机取巧，想在改朝换代之际，博一个从龙之功。无论是哪一种，他们的出发点，都是利。”
    “而现在，”陈默的语气微微上扬，“主公以弱胜强，官渡大胜，袁绍兵败如山倒，死讯传来也只是旦夕之间的事。天下大势，瞬间逆转！对于那些写信的人来说，最大的利，已经不再是投靠袁绍，而是如何让这些信，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所以，他们现在只会比我们更害怕，更恐惧这些信的存在。他们夜不能寐，食不知味，生怕主公的屠刀下一刻就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在这种情况下，杀戮，是为下策。因为法不责众，一旦牵连过广，只会逼得那些本已心虚绝望的人铤而走险，狗急跳墙。到时候，我们面对的就不是几个叛徒，而是一场席卷后方的巨大动乱。我们真正的目的，不是为了杀几个人泄愤，而是要将这些潜在的、不稳定的威胁，彻底转化为对主公最忠诚、最可靠的力量！”
    “将威胁……转化为忠诚的力量？”曹操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这个思路，是他从未想过的！
    “不错。”陈默伸出一根手指，笃定地说道，“攻心为上，杀人为下。主公只需做一件事——召集所有文武，当着他们的面，将这些信，付之一炬！”
    “什么？！”
    这一次，不仅是夏侯惇，就连一直沉思的荀彧都忍不住惊呼出声。“守拙！万万不可！此举虽能安抚一时，却是姑息养奸！他们犯下的是通敌叛乱的大罪，若不施以雷霆惩戒，仅以焚信了事，岂不是在告诉所有人，背叛主公毫无代价？长此以往，军法何在？纲纪何存？”
    “不，”陈默缓缓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近乎于残忍的智慧，“文若兄，这非但不是便宜他们，恰恰相反，这是对他们最狠、最彻底的惩罚。”
    他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看向曹操，条理清晰地解释道：
    “主公当众焚信，是在向天下所有人，尤其是那些写了信的人，宣告三件事。”
    “第一，您的胸襟。您连通敌这种不赦之罪都能宽恕，气度远超历代君王。天下英才见此，谁不感念您的宽仁大德？谁不愿倾心归附？这叫以德服人，是王道！”
    “第二，您的自信。您用一把火告诉所有人，您根本不在意这些宵小之辈的背叛和伎俩，因为您有绝对的自信和实力掌控全局，平定天下！袁绍已是冢中枯骨，天下大势尽在您手。这叫”霸者无畏”，是霸道！”
    曹操的呼吸已经变得有些急促，他紧紧盯着陈默，追问道：“那第三呢？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陈默的声音陡然变得深邃起来，仿佛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魔力：“第三，也是最诛心的一点。您烧掉的，是他们通敌的罪证，但同时，也亲手为他们铸造了一座无形的牢笼，一把名为愧疚和恐惧的精神枷锁，将永远地套在他们的脖子上！”
    “从此以后，他们欠您的，是一条命，是一份前程，是一整个家族的安危！这份”不杀之恩”，他们要如何偿还？他们只会加倍卖力地为主公效命，去做最苦最累的差事，去打最险最难的仗，以求在您面前证明他们的忠诚，洗刷他们的污点！”
    “他们会日夜活在您宽恕的阴影之下，您的每一次注视，都会让他们想起自己的背叛。他们会互相猜忌，谁是同道中人，又会因为您的宽容而更加敬畏您，不敢再生半点二心。您虽然没有杀他们，却在他们心里种下了一颗永远不会消失的种子。这颗种子，会鞭策他们，会折磨他们，会驱使他们，成为您手中最锋利、最听话的刀！”
    陈默的声音在大帐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众人的心坎上。
    “这，才叫真正的帝王心术。杀人，何如诛心？”
    这就叫道德绑架的最高艺术。把员工的黑历史当众删了，然后拍着他的肩膀说我选择相信你，好好干。
    从此以后，别说996了，让他007他都得含着泪说谢谢老板栽培，还得在年会上声泪俱下地发表感恩戴德的获奖感言。PUA？不不不，这是高级企业文化建设和核心团队凝聚力工程，老祖宗们玩得比谁都溜！
    “嘶——！”
    大帐之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郭嘉、荀彧、程昱等人，这些当世顶级的智者，此刻看着陈默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欣赏，变成了彻彻底底的震撼与叹服。
    太高了！这一手，简直是神来之笔！
    它不仅仅是化解了一场迫在眉睫的政治危机，更是将一场足以颠覆根基的巨大灾难，巧妙地转化成了一场收拢人心、巩固统治、树立权威的完美政治表演！杀人只能除掉几个叛徒，而先生此计，却能收获一大批绝对忠诚的戴罪立功之人！
    曹操只觉得一股电流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
    他豁然开朗，之前所有的愤怒、犹豫、两难，在陈默这番话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
    他猛地站起身，大步绕过案几，走到陈默面前，不顾身份，郑重地长长一揖，声音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意：
    “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若无先生，操今日险些因一时之怒，铸成大错，悔之晚矣！”
    他直起身，眼中所有的阴霾、杀气、疲惫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那份独属于他的，睥睨天下的豪情与霸气。
    “来人！”他振臂高呼，声若洪钟，“传我将令，召集所有文武官员、校尉以上将领，于中军帐前广场集合！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
    “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