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汉献帝刘协抛出的那句聘请先生为太子之师，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
    陈默的瞳孔，在瞬间微微收缩。
    他一瞬间就明白了刘协这一招的狠辣之处。
    这是阳谋！彻头彻底的阳谋！
    我靠，这哥们儿可以啊！不愧是能在曹老板眼皮子底下搞出衣带诏的狠人。这一手，简直是将军抽车，我怎么选都是错！
    答应？
    一旦他陈默成了太子之师，就等于在身份上和汉室皇权进行了深度绑定。在天下人眼中，他就是帝党的人。曹操再信任他，也难免心中生出芥蒂。这就像在曹操和陈默之间，打入了一根最毒的楔子。将来无论他做什么，都会被解读为心向汉室。
    拒绝？
    他凭什么拒绝？他是臣，刘协是君。天子虚心求教，请当世大才教导自己的儿子，这是何等礼贤下士的姿态？他若拒绝，就是不敬君上、倨傲无礼。孔融刚刚才因为不合礼法被罢官，他陈默转头就公然违抗君命？这在政治上是巨大的失分，正好给了那些虎视眈眈的旧势力攻讦他的口实。
    更重要的是，无论他答应还是拒绝，刘协的目的都达到了。
    他成功地将自己从一个被遗忘的傀儡，重新拉回了棋盘之上。他用这一手，向曹操，向陈默，向天下所有还心向汉室的人宣告——朕，还在！朕，还在下棋！
    曹操可以杀了他，但只要曹操还想举着奉天子这面大旗，就必须陪他下完这盘棋。
    陈默心中念头急转，脸上却依旧波澜不惊。他看着眼前这位清瘦的、几乎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天子，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棘手。
    这比面对千军万马，比面对孔融的朝堂发难，要危险得多。
    因为敌人，藏在规则的背后。
    刘协见陈默沉默，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知道，自己的棋，走对了。他就是要逼陈默做出选择，逼曹操做出反应。他要在这潭死水中，搅出波澜。
    “怎么？先生是觉得，朕的皇儿，没有资格做先生的学生吗？”刘协的语气依旧温和，但话语中却带上了一丝天子应有的威仪。
    陈-默抬起头，看着刘协那双看似黯淡，实则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忽然笑了。
    “陛下，您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个天下合于谁手，还要难回答啊。”陈默坦然道。
    刘协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哦？先生不妨说说看。”
    “陛下让臣做太子之师，是想让太子，学什么呢？”陈默不答反问，将皮球又踢了回去。
    “自然是学治国安邦之道，学经世济民之术，学先生那一身惊天纬地的才学。”刘协回答得滴水不漏。
    “那臣恐怕要让陛下失望了。”陈默摇了摇头。
    “为何？”
    陈默站起身，走到殿中，声音变得沉凝而有力：“因为臣所学，乃屠龙之术！”
    “臣教的是格物致知，是数理化，是如何用最少的煤炼最多的钢；臣教的是流水线，是如何让兵甲产量提升十倍百倍；臣教的是经济学，是如何用一张报纸，掌控舆论，用战争债券，撬动国力！”
    “臣教的，是如何打造一支战无不胜的铁军，是如何用雷霆手段扫平一切敢于阻碍变革的敌人！是如何建立一个高效、强大、绝对中央集权的庞大帝国！”
    陈默猛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刘协：“陛下，您确定，要让太子学这些吗？这些屠龙之术，是用来开疆拓土，创立不世之基业的。可如今的太子，他有龙可屠吗？他有国可开吗？他有天下可以去征服吗？”
    “陛下让他学这些，是想让他做什么？是想让他去跟司空争夺兵权，还是想让他去跟天下诸侯一较长短？”
    “陛下，您这是在教他，而不是在害他啊！”
    最后一句害他，陈默说得斩钉截铁，声如金石！
    刘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陈默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剖开了他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露出了底下那血淋淋的，却又无比脆弱的野心。
    是啊，让太子学这些有什么用？
    在曹操的绝对掌控之下，太子学了这些，只会让他更痛苦，更不甘，最终走上一条自取灭亡的道路！
    这已经不是阳谋了，这是诛心！
    陈默用一种更宏大、更为你好的逻辑，破解了刘协的阳谋。
    “所以，”陈默的语气缓和下来，对着刘协深深一揖，“非是臣不愿教，而是臣不能教，不敢教。为了太子殿下的安危，为了陛下与司空之间的和睦，为了这许都的安稳，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他把姿态放得极低，理由却说得冠冕堂皇，令人无法反驳。
    刘协瘫坐在椅子上，失神地看着陈默，良久，他发出一声长长的，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叹息。
    “先生……说得对。是朕……是朕想得左了。”
    他输了。
    在这场短暂的交锋中，他用尽心机布下的棋局，被陈默轻而易举地化解。
    但他看着陈默的眼神，却变得更加复杂。
    因为他知道，陈默虽然拒绝了他，却没有去向曹操告密。陈默用一种体面的方式，将这件事，压在了这座静思殿之内。
    这说明，陈默有自己的行事准则，他不是曹操的一条狗。
    “先生，大才。”刘协挥了挥手，显得疲惫不堪，“你，退下吧。”
    “臣，告退。”
    陈默转身，走出了静思殿。当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与聪明人下棋，实在是太耗心力。
    而他知道，这件事，还没完。天子背后的那些人，那些所谓的“汉室忠臣”，绝不会就此罢休。
    一场看不见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