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5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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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学院下午最后一节冗长而沉闷。窗外天色灰蒙蒙的,教授枯燥的讲解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任何知识都无法进入他的大脑。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粗糙的纸页,脑海中却反复闪现着凌晨码头冰冷的海风、周止弦那双充满惊骇绝望的眼睛,以及…反锁房门时那声冰冷的“咔哒”。
    “嘿,詹博森!”下课铃刚响,一个穿着时髦、笑容热情的同班男生就挤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晚上系里几个同学聚聚,新开那家酒吧一起去呗?老闷着看书多没劲!”
    詹博森收拾书包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抬眼看他。“不去。”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又不去?”男生夸张地垮下脸,“我说博森,你这人真是…大学四年了,班级活动你露过几次面?整天神神秘秘的,不是泡解剖室就是窝在你那个古董书堆里。再这样下去,小心真变成怪胎了!”旁边几个同学也发出善意的哄笑。
    “怪胎”两个字像一根细小的刺,扎了一下詹博森,他拉上书包拉链,动作平稳。只是眼神更沉了几分。
    他终于抬眼看向那个聒噪的男生,眼神里没有波澜,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瞬间噤声的疏离感。
    “我有事。”他丢下三个字,拎起书包,绕过人群,径直走出了教室。身后传来男生压低的声音:“看吧,我就说,怪人一个…”
    城市的黄昏带着一种匆忙的倦意。詹博森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图书馆或者留在实验室,而是脚步略显急促地走向公交站。
    公交车驶过熟悉的街道,窗外的霓虹勾勒出城市的繁华轮廓。这繁华与他无关。他只想快点回到那个安静、甚至有些冰冷的家。
    掏出钥匙,插入锁孔。指尖传来金属特有的冰凉触感。他转动钥匙——
    门开了。
    一股混合着旧书、灰尘和淡淡洗涤剂的味道扑面而来——客厅里空无一人。
    詹博森站在门口,动作停顿了一秒。目光锐利地扫过客厅——地板很干净,没有热气或者沐浴露的味道,阳台晾着他凌晨给周止弦洗的那套已经干了的衣服……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焦躁和冰冷的情绪猛地攫住了詹博森的心脏。他大步走进客厅,视线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从客厅到卧室,又从卧室到厨房和卫生间……最后落在通往阳台的玻璃门——门锁完好。
    “周止弦?”他试着叫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没有任何回应。
    周止弦似乎真的“听话”,没有碰书桌,没有乱翻,他甚至没有动任何东西。
    但詹博森的心却一点点沉下去。
    他走到门口,蹲下身,仔细查看门锁。
    老旧的锁孔边缘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划痕,像是被什么硬物反复试探过。一个在工地上干过几年、混迹底层的年轻人,懂点开锁的小伎俩,一点都不奇怪。
    周止弦离开了。
    这个认知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狠狠砸在詹博森紧绷的神经上。一股强烈的愤怒瞬间冲上头顶,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为什么?!他把他从海里捞出来,给他衣服穿,给他饭吃,给了他一个暂时安全的容身之所,甚至警告他“别死在这儿”!他为什么还要跑?!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跑什么?!
    愤怒之后,紧随而来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无力感。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实质般压了下来,比解剖室里连续站八个小时还要沉重。
    他看着空荡荡的客厅,看着书架上那些沉默的、厚重的典籍,第一次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和…荒谬。
    他救不了他。第一次救不了,这一次,似乎也阻止不了。
    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将他拖回了七年前那个同样令人窒息的黄昏。
    地点不是海边,而是一栋废弃烂尾楼的顶层。风很大,吹得人摇摇欲坠。
    十八岁的周止弦,比现在更瘦小,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
    他站在楼顶边缘,眼神空洞地望着脚下如同深渊的城市。脸上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麻木和死寂。
    詹博森当时仅仅只有15岁。他并非刻意寻找,只是冥冥中某种难以言喻的带着诡异音乐的耳鸣在响。耳鸣指引着他,将他带到了自杀的周止弦面前。
    在风声呼呼作响的天台上,他看到了那个站在死亡边缘的少年,看到了那比深渊更深的绝望。
    和昨晚跳海不同,那时的周止弦,身上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平静得可怕。他只是站在那里,似乎下一秒就能融进风里。
    詹博森没有出声警告,没有试图靠近安抚。他知道那种空洞,任何言语都是徒劳。他只是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以最快的速度从侧面接近。在周止弦身体微微前倾,重心即将彻底脱离楼面的千钧一发之际,詹博森猛地扑出,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拦腰抱住,狠狠摔倒在布满碎石和灰尘的楼顶平台上!
    对方很轻,詹博森不明白对方明明比自己大三岁却比自己还轻。那时他抱着周止弦瘦骨嶙峋的身体就像是在抱着一具骷髅一样。
    詹博森的手臂被粗糙的水泥地擦破,火辣辣地疼。被他压在身下的周止弦,像受惊的小兽般剧烈地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和嘶吼,绝望而愤怒。
    “放开我!让我死!他们都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用!放开!”
    詹博森死死地箍着他,任凭他踢打撕咬,声音冷硬得像块铁:“闭嘴!想死?你想摔成一滩烂泥,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他的话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周止弦混乱的意识。少年的挣扎奇迹般地弱了下来,只剩下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身体在詹博森怀里剧烈地颤抖。
    詹博森将他拖离危险的边缘,看着他蜷缩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那是詹博森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那种纯粹的、足以堙灭一切的悲伤。他没有安慰,只是沉默地守着,直到少年哭得脱力昏睡过去。后来,他联系了社区救助站的人…那是他第一次“干预”周止弦的死亡。
    也不是最后一次。
    冰冷的触感从手部传来,将詹博森从回忆中拉回现实。空荡的房间,半干的湿衣服,门锁上那细微的划痕又一次告诉詹博森——他该放弃了,如同叫不醒装睡的人那样他也救不了一心求死的人。
    每一次!
    每一次!周止弦都会从他构筑的、脆弱的“安全网”中逃离了。
    第一次是跳楼,他抓住了他。
    这一次是跳海,他捞起了他。
    那么下一次呢?下一次他会用什么方式?而那该死的耳鸣到底要怎样才能消失!如果不是耳鸣……他绝对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靠近周止弦。
    詹博森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闭上眼…无数破碎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疯狂旋转、交织。疲惫如同厚重的淤泥,将他深深掩埋。
    愤怒已经平息,只剩下冰冷的无力感和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
    “周止弦…”他低低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在空寂的房间里消散,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沙哑,“你到底…要去哪里找死?”那句没说出口的诘问,沉重地压在心头:为什么总是你?为什么…我好像总是救不了你?为什么我们之间会发生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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