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入睡前，独孤凌曾想象过，躺在文渭泱那个坚实的肩膀上，是不是会非常有安全感。
    第二天早上被门外的鸡叫吵醒时，迷迷糊糊被一片甜入心脾的槐花芬芳包裹着，再睁开眼，他发现自己如愿以偿地躺了进去。
    文渭泱的身体冰冰凉凉，没有一丝热气，却莫名让他安下心来。
    文渭泱闭着眼，似乎在睡觉。
    但鬼也需要睡觉吗？
    她仍保持着昨晚侧躺的姿势没动过，分明是独孤凌自己靠上去的。
    独孤凌意识到了这一点，红着耳朵退了出来，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文渭泱听着他穿衣洗漱的动静，心里轻笑一声，闭着眼没动。
    过了有一柱香的时间，她听到独孤凌蹑手蹑脚地回来，把什么东西缠在了她左手的手腕上，隔着衣服，动作很轻，然后他便出了门去。
    直到再也听不见他的脚步声，文渭泱才睁开眼。她把左手举到眼前，长过手指的宽大寿衣袖子落下半截来，那东西落在了手肘窝里。文渭泱把它捞了起来，仔细端详。
    一块火红暖玉嵌在镂金雕花环里，有她半个巴掌大，上端有一条细红线，下端系着流苏璎珞，可以当作玉佩戴在腰间。
    这是独孤凌出生时口中含的火灵石，虽然是他体内业火的根源，却也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宝物，用来当作那只手镯的回礼，再合适不过。
    文渭泱把火灵石收了，慵懒地坐了起来。那只镯子可以让文渭泱感应到独孤凌的位置，他现在正在玄清宗的校场练功。
    她不急不徐地迈着四方步来到校场，看到圆形场地上一群人在整齐划一地练剑，独孤凌站在最前方的位置，全神贯注目不斜视，衣裙翻飞英姿勃发，全无平时的沉闷老成之感。
    文渭泱站在场外静静观赏，唇角不自觉地带着笑意。魏如云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笑道：“这便看得移不开眼了？”
    “当然要好好看一看。真怕哪个瞬间瞧不见，就再也来不及了。”
    “再过十日便是修真界的盟会，天、人、冥、魔四界皆派人参加，就连人界皇室也会到场，阵仗比往年大许多，”魏如云轻声道，“我总觉得，今年有些不同寻常……或许，是天界出了问题。”
    “天界内乱不止，问题可多了。”文渭泱负手而立，目光不曾从独孤凌身上移走，“我以为天界不会来掺和，所以原本派了翊魂王、玄渊王一同出席盟会，但现在看来，还是留玄渊王在冥界驻守，只让翊魂王出席便好。”
    “其余八殿冥王实力也极强，为何非要留下玄渊王？”
    “玄渊王性格暴躁，虽位列第二殿，却常常惹祸。盟会要求每一界代表至少有两个强者以示重视，但每界之主又不能出席，我不得不答应玄渊王，可总也不放心。这回正好，既然天神下界，我便有借口不让他去了。”
    “那为何不再另派一殿冥王，而只让翊魂王单独出席？”
    “天界对冥界关注颇多，我不在冥界，很难说他们会不会借机搞什么小动作，多留个人看家总没错。而且十殿冥王之中，其他九殿都一个个执念入骨，时不时发疯，只有翊魂王待人和善性格温润，不用多操心。”
    “原来如此，”魏如云点点头，“那你——”
    “我也去。”文渭泱道，“我的实力如今只留了鼎盛时期的三成，只要稍加遮掩，不会有人注意的。”
    “三成？”魏如云瞪大眼，“会不会太冒险了？”
    “我需要的话，随时可以收回来。”文渭泱一点儿都不在意，“另外，麻烦替我准备一套你们玄清宗的衣服，方便掩人耳目。”
    “你用法术变一套不就行了？”
    “哎，”文渭泱笑了，“让独孤凌替我量尺寸嘛。”
    魏如云撇撇嘴：“算盘珠子都崩我脸上来了。”
    “没办法，谁叫他向来不解风情，只能我主动些了。”
    到了辰时，也就是用早餐的时间，独孤凌刚出了校场门，就收到了为文渭泱量体裁衣的任务，刚擦干的汗又流了下来。
    文渭泱笑着眨了眨眼，全然一副阳谋得逞的样子——这阳谋可太阳了，一点都不阴。丈夫为妻子量衣服尺寸，怎么能是阴谋呢？
    独孤凌红透了脸，极小声地说：“又调戏我。”
    文渭泱的笑容势在必得：“夫妻之间，如何称得”调戏”二字？”
    “要一起吃饭吗？”独孤凌问。
    “不了，你先去，我和魏宗主还有事情商议。”
    文渭泱看着独孤凌的背影逐渐远去，神情又恢复了之前的淡然。魏如云拍拍她的肩膀：“走，去山顶上说。”
    明穹崖的崖顶是整个玄清宗的最高点，临近万丈深渊，深渊中是一片迷雾，什么都看不见。二人并肩走上怪石嶙峋的山顶，魏如云问：“你舍去七成功力，不痛吗？”
    “习惯了。”文渭泱道。
    她给独孤凌的镯子是她的心尖魄，里面封着她七成的功力。冥界约定俗成的习俗是将自己的心尖一魄赠与对自己来说极为重要的人，心魄可以收回，不会受制于人，但分离心魄的过程却剧痛无比，往其中注入的功力越多，疼痛程度也会随之增长。
    文渭泱在寒霄山上更换嫁衣时，在左前胸处抓了一下，那时便将心尖魄分了出来，之后仍能面不改色谈笑风声。
    “独孤凌心中的业火，”魏如云问，“真的没办法彻底祛除吗？”
    “我还想问你。”文渭泱立于崖顶，黑袍随风摇曳，“这是天神对于反叛者深入灵魂的枷锁与诅咒，我也不知道怎么解。”她盯着魏如云，“话说回来，你难道就真的不知道解法？”
    魏如云一脸苦大仇深：“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我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弄的啊！”
    “行。”文渭泱点点头，不再追问。
    “不过……”魏如云话锋一转，“我似乎感觉，阿凌体内的业火近几年愈加肆虐，很有可能是天界在搞什么动作。”
    文渭泱警觉地支起耳朵：“怎么说？”
    “业火伴随灵魂转世投胎，这件事只有天界和冥界能做到。冥界音信全无，查不到轮回命簿，那就只能是天界所为。天界的三生轮回宫就是属火，与阿凌的火灵石同出于一处，要是在轮回宫动手脚，这火灵石就极易产生共鸣。”魏如云解释道，“而阿凌前世死后，三千年未入轮回，直到十七年前才成功投胎出生，这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天界新神的私心。”
    文渭泱叹道：“我一直在查，但一直没有线索。天界防我防得越来越紧，可他们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我也不好先动手。”
    “正好这回盟会，天界也会来，说不定会有机会了解清楚。”
    “罢了，等他们到了再说吧。魔界那边，最近如何？”文渭泱问，“我刚出关不到十年，可人界妖物横行，和魔界脱不了干系。”
    魏如云掐指算着：“天界内乱不止，人界混乱无序，魔界等级森严，只有冥界算得上岁月静好，也不能全怪魔界。毕竟，冥界之鬼混来人界的，据我所知，也不少嘛。”
    文渭泱无奈极了：“看来，掌管界门的惘川王又玩忽职守了。”
    “看界门的是枫晚啊？”魏如云笑了，“她贪玩，你也不是不知道。”她往山下走，“先走吧，阿凌还等着你去量体裁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