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新婚燕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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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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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洞房之后,独孤凌还要应付同门的喜酒,文渭泱一个人留在屋里。
方才的婚礼,她期盼了不知有多少年,可真正等到时,又宛如梦幻一场,她甚至不怎么记得具体的过程。
她在床前转了几圈,最后在圆木桌旁坐了下来,随手抄起一本书看。
烛焰一跳一跳的,丝丝热气扑向脸颊和脖颈。恍然间,文渭泱的记忆与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一幕重合起来。
那也是一张这样的桌子,这样的深夜,这样的灯烛,她面前是堆叠如山的竹简布帛公文,她一封一封仔细看过去,然后在上面批上几个字、几句话。
似乎很安逸,但她的手是木的。眼睛是木的。心……也是木的。
她旁边的床上放着一具流干了血液、形容枯槁、被无数细密针线缝补过的残破不堪的尸体。
就像一个布片人偶被撕碎成难以计数的碎片之后又被人一片一片缝在一起,缝合处突起,有许多皮肤缝错了地方,大大小小深深浅浅,极其诡异恐怖,眼睛像是被人用锐捣碎后挖出来,再被一点一点缝起来塞回去一样凸着,半睁半闭,眼皮也是碎肉一片,让人光是看一眼就头皮发麻反胃作呕,忙不迭地想要逃跑。
文渭泱行尸走肉一般写完公文,放下竹简和布帛,一步一步走到床边,抱起那具破布娃娃似的尸体,与尸体前额相触,闭上眼睛。
柔软锦被的触感把文渭泱从噩梦里拉回了现实。她呆呆地望着锦被,一向风雨不动的面容终于有了些动静。她眼皮跳了跳,揉上自己的眉心。
都过去了。她想,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她深深吸进一口气进腹腔,驱散五脏六腑无端的钝痛,再缓缓吐出。
她又恢复了往常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淡定,方才的痴愣不复存在。
文渭泱放下书,走到窗边轻轻一推,将满天星辰尽收眼底。
独孤凌被推进门时,看到的就是文渭泱负手立在窗边,仰头望着星空。
大红嫁衣覆着松山卷云纹寿衣,寿衣的衣领、袖口和下摆都很长,可以盖住身体末端,从嫁衣下面露出来。银铃铛静静挂在腰间,那是一个手掌大小的、钟形的小银铎。
独孤凌喝了些酒,脸颊微红。
他将佩剑搁在架子上,除下冠帽和外衣,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文渭泱身后:“在看星星吗?”
文渭泱没头没尾地说:“你今年多大了?”
独孤凌身上有一种与年纪极不相符的老成之气,让许多人都忽略了他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文渭泱又说:“你运一下功法,看看业火如何。”
独孤凌试着运了一下功。一小股业火窜了起来,又被那个手镯压了下去,没有灼伤到他。
独孤凌微微一惊,再次加大法力,发现不管多大的火,镯子都能压下去。他的脸上不禁露出喜色。
文渭泱道:“既然能压下,那想必也不用行夫妻之礼了,和衣而眠吧。”
独孤凌双眸一颤:“你……不喜欢我?”
“你年纪太小了些,”文渭泱转身,“我若不喜欢,怎么会精心打扮一番,给你准备一只鹿,然后特意出坟来等?”
“我以为你没有打扮。”独孤凌憋了半天,蹦出这么一句话。
“也没有太多,只是唇上用了些胭脂。我是饮下鸩酒中毒身亡的,七窍流血,死得比较难看。”文渭泱淡淡地说。
独孤凌不知该说点什么安慰她,只好沉默。
沉默了半柱香,文渭泱率先开口:“若无事,便歇下吧。”
独孤凌又挤出来一句:“你困吗?”
“不困,”文渭泱歪了歪头,“何事?”
这回独孤凌真的憋了好久好久:“我……明天休息,不用早起。”
文渭泱笑了笑,走到他身边坐下:“那我们说说话好吗?”
独孤凌见她一瞬间便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却又反过来问他,好像是在询问他的意见似的,不由得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不好意思。
“我听说……”独孤凌的脑子不知拐了个什么弯,“经常会有山野精怪化成美人模样,吸食活人精魄。”
“……”文渭泱噗哧笑了,“而且身上还会带着醉人的迷香,是吗。”
独孤凌在一片郁郁槐花香中逐渐变红。
过了一会儿,他沮丧地叹了口气,话语重新带上了疏远凉薄的意味,比那几句蹦豆似的话要少了些期许:“我找的话题总是这么不讨喜。罢了。”
文渭泱笑意不减反增:“谁说的?我这不是很高兴么?”
独孤凌原本半垂下去的眼睛重新支棱起来,不小心和那双秋潭美目相碰,又很快移走:“我……很少和人说话,不善言辞,阁下莫怪。”
“巧了,也没什么人陪我说话,不是正好凑在一起?”
独孤凌嘴角抽了抽,似乎在酝酿一个笑。
“是他们不愿意听你说,你才不说的吧。”文渭泱问道。
独孤凌的心好像被砸了一下,正好砸在某个微妙的位置,激得他全身上下都是酸涩。
他盯着自己的膝盖,“嗯”了一声。
“没关系,我在听。”文渭泱的声音温和低沉,极具安全感,又很能安抚人心,“你可以跟我说任何事,任何话,或者只是叫我一声。只要是跟我说的,我一直都在听。”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不是跟我说的,只要不用我回避,我也在听。”
独孤凌当真不善言辞,没有想到怎么回答她才好,只好说:“谢谢。”
还是文渭泱问了个问题:“你是临阳独孤氏的后人?”
“是……也不是。我只是一个养子,不是血亲,而且临阳古称也废弃许久,现在改名叫安平了。”
文渭泱一挑眉:“改得也不错。”
“阁下听说过临阳独孤氏?”
文渭泱轻笑:“何止是听说过。不过一个家族能传承两千年之久,或者比这更久,也实在算是奇迹。和独孤氏家里人打过些交道,不过无关紧要。”
“那……阁下认识我师尊吗?”
“认识,算故交了,不然她可不会随便找一具女尸来给你配冥婚,”文渭泱说着,散开发髻,“按年龄,她算我的长辈,只是我很少把她当长辈罢了。”
“师尊年龄不算大,那阁下也只比师尊更年轻,修为却如此高,佩服。”
文渭泱的笑容带上了一丝神秘色彩:“你师尊可远没那么简单呢。”
独孤凌听出她话里有话,正欲再问,又转念想到既然人家没有明说,自己再问下去会不太好,就止住了到口边的话。
屋子里再度安静下来。
独孤凌望着文渭泱,文渭泱望着烛焰,两人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文渭泱的身材像一块又硬又直的铁板,仿佛不管怎样都不会弯一点软一点,而且在她不看独孤凌的时候尤为明显。
她不纤瘦,也不曼妙,宽肩窄腰,身材每一处都恰如其分,那个宽阔而坚实的肩膀略显出锋利的单薄,却能为靠进去的人挡住全世界的风刀霜剑。寿衣有垫肩,更衬得她利落板正,还蕴藏着虎豹般的悍野之力,只是极少显现出来。
许久,独孤凌问:“阁下的名字,是真名吗?”
“你说”兰未央”么?不是。”文渭泱抚摸着自己的指甲,“不过,我的真名的确是与”未央”同音不同字,你愿意的话,也可以此唤我,我会听到。无论在何处。”
文渭泱说完,便脱下了紧束小腿的长靴,又摘下叮当作响的银铎,似是在询问:“不介意的话,可以躺在你旁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