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渭泱身高腿长，并不需要人扶，但独孤凌还是下意识扶了她的小臂。
    文渭泱一笑：“要上来一起坐么？”
    “不了，这是专程为你准备的，我们马上就回家。”说着，独孤凌就要打开连通门，却被文渭泱按住了手腕：“三十里不远，我们能走回去么？”
    她的话虽是问句，但不容辨驳。
    独孤凌听出了这层意思，却仍说：“近些年天下不太平，妖鬼横行……呃，没有说阁下不好，不过若是遇上别的东西，这些轿夫都是凡人，我怕护不住。”
    文渭泱依旧笑着：“近些年不太平？千百年来又何曾太平过？只管走便是。”
    “……好。”独孤凌摸出一沓符纸，发给一众轿夫防身，之后便起了轿。
    这一带处地偏远，无论寒霄山还是明穹崖，都是穷山恶水，方圆几十里，连半个人影都瞧不见，玄清宗的子弟进一趟城要御剑足足一个时辰。
    妖魔鬼怪倒是多，轿子上就坐着一个，此刻正在撸那头鹿的软毛。
    因为没什么人烟，所以玄清宗对于这些非人之物的态度不像其他宗门那么狠，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罪大恶极的，基本都不管，放着还热闹一点。
    至于这些轿夫，原本是一路商队里的人，行至此处遇到小鬼劫道，恰好遇上魏如云，魏如云把小鬼们赶走之后，商队千恩万谢不知该如何报答，一听说这家的少宗主要成亲，说什么也要出一份力，魏如云就让他们当了轿夫。
    当然，没人告诉他们这次是冥婚。有独孤凌在，一路上妖魔鬼怪也都认识玄清宗的人，不会出什么危险。
    独孤凌走在轿子旁边，一行人加快前行。
    文渭泱五指一拢，轿旁凭空出现一匹浑身燃然着朱红烈火的幽冥战马：“你骑这个，好看。”
    “……好吧。”独孤凌无可奈何地应了，上了马。
    夜风肃索，卷起落叶，在空中打着圈，久久不落下。
    花轿轻晃，文渭泱腰间银铃叮叮当当直响，悦耳极了。
    阵阵妖风刮过，原本在这一带流窜的鬼怪们今日不知为何全都不见了踪影，一路上安然无恙。
    摇摇晃晃来到明穹崖山脚下，玄清宗众人早已等在山门口，见到来人，魏如云一挥手，阵阵爆竹炸了开来，欢迎声一片。
    文渭泱从容地出了轿，向众人拱了拱手：“有劳远迎。”
    人群一片哗然：“天，这也太美了吧！”
    “完全感受不到她的鬼气啊！”
    “咱们这里还有修为这么高的鬼吗？”
    “这和活人也没区别了吧……”
    独孤凌低着头，应着同门的道贺，眼神明暗交错，不知在想什么。
    他与文渭泱分别牵着喜绸的两端，文渭泱到是大大方方地一一打过招呼，礼数周全，毫无怯意。
    她没遮盖头，凤冠珠连玉辍闪闪发光，流苏和珍珠坠子垂在两侧，随文渭泱的脚步轻晃着，摇摆的幅度并不大。
    这套嫁衣原本是魏如云的，但她修了无情道之后封心锁爱，就没用上。
    之前去古墓里请鬼妻的时候，她答应文渭泱会承包一切婚礼用品，回来之后照着文渭泱的身材改了改，正好派上用场。
    另一名弟子侍立在魏如云身侧，低声说：“这衣服要是在师尊身上，定然也是好看极了。”
    “闭嘴，”魏如云捏捏他的耳朵，“男人只会乱我道心。”
    流水宴席，觥筹交错，宾客满堂，独孤凌温凉的脸也被镀上一层红烛的暖色。云纹屏风上，烛影跳动，星斗沉沦坠河汉，漫天璀璨。
    文渭泱看着坐在高堂之位上的魏如云，问：“独孤凌的父母，不在么？”
    魏如云摇了摇头。
    文渭泱道：“好罢。”
    拜天地的时候，独孤凌中规中矩地躬身行礼，文渭泱脖子都没弯一下；拜高堂时，只对魏如云颔首示意。
    但夫妻对拜时，她转身面对独孤凌，二人一同俯下身去，额头相触，彼此的温度在此刻交融。
    文渭泱笑意不减，独孤凌原本平淡的双眼在接触的那一刹那微微睁大。
    礼成。
    文渭泱悠悠开口：“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红叶之盟，载明鸳谱，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嘉礼初成，相敬如宾，同心同德，宜室宜家。凑八音，歌九和，十全无缺羡弯和。”
    她的声音如古韵流水一般，令人听来心旷神怡。
    “怎么，佳偶良配，夫君却无喜色？”
    独孤凌心神微动：“没有……我很高兴。”
    文渭泱眉眼弯弯：“如此便好。夜已深了。”该入洞房了。
    魏如云正要带她进房间，文渭泱忽地问：“对了，魏宗主。两个月前，有一小队修道之人说是要进冥界考察一些阴冥古籍，为了写在自己的著作之中，于是写了一封信，寄给了无相轮冥帝……我听说了这件事，主要是信上写的是玄清宗弟子，我就是很想知道这几位勇士……都是谁。”
    魏如云啪一下拍上自己绝望的眼睛。
    事情是这样的。
    玄清宗有一小撮人商量要写几篇文章，因为修真界每年都有宗门文斗大赛，而那一小撮人为了让自己的文章更加出彩，上天入地四处搜集古籍资料，到最后快完工时发现需要参考冥界典籍，人间又没有，那只能去冥界找。
    于是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直接写了一封信给冥界最高统治者无相轮帝，直言只是查找书籍。
    而无相轮，也同意了。
    冥帝可能是觉得如果想找事，就不会提前通知，而如果这封信是战书的话，敢直接给冥帝下战书的人想硬闯冥界也不太拦得住，又或是觉得在自己的地盘上也不会有人能掀起什么风浪，所以不仅同意了，甚至派了十殿冥王中的第一殿翊魂王去接待。
    说是接待，其实也就是看着那些道士别在冥府闹事。
    不过翊魂王也的确尽到了接待的职责，带他们去了冥界的藏书殿，有一些已经遗失的资料还是翊魂王背给他们的。
    刚才侍立在魏如云身侧的弟子耳根悄悄爬了红：“……我带的头。”
    文渭泱上下扫了他几眼，憋笑憋得小腹抽搐：“你没有问过翔魂王，为什么冥帝会同意么？”
    “问了，翊魂王说，因为冥帝陛下觉得那封信字里行间透露着一股未被文明教化浸染过的野蛮之美，看上去没什么危险。”
    简言之，就是清澈的愚蠢闹不起什么事。
    此话一出，所有的人包括独孤凌都笑了。那名弟子小心地问：“所以，冥帝生气了吗？”
    文渭泱笑道：“冥帝要是生气，还用等到现在？文章写成了便好。”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杨卿安。”
    “很好听的名字，不过下次莫再如此莽撞，四界之中，不是每个人都像无相轮这么好说话。”文渭泱笑眯眯地说。
    冥帝脾气好这一点四界皆知，当时杨卿安也没多想，就是觉得很有必要在去人家家里之前打一声招呼，就大笔一挥写了那么一封信。
    天地初开时分为了四界——天、人、冥、魔。
    生于天界、掌握法则之生灵为神；生于土地上以劳作为生者为人；生灵死后魂入幽冥为鬼；非人之生灵自成一界，为妖魔。
    天地混沌初开伊始，生于天界的神明们便垄断了世间灵气，将其集聚于天界，其余三界无从染指，想要修炼，只能依靠黄泉冥气，而这些靠冥气修行的人也被天界视为眼中钉，一经发现便赶尽杀绝，所以那时的人想要修行成仙是不可能的。
    但两千年前，例外出现了。
    新任冥帝无相轮杀上天界屠尽诸神，斩碎了禁锢灵气的牢笼和数千万年压制其余三界的枷锁，让天界灵气流于天地各处，彻底打破了天界对于“成神”之路的垄断。
    冥帝做这些事的目的其实很简单，据说仅仅是为了给自己的爱人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