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萧逸正面对上裴弘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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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在颠簸和束缚中缓缓聚拢。
箫逸后颈闷痛,眼皮沉重如铅,费力地掀开一丝缝隙。视线里一片混沌,模糊的光影晃动,能勉强分辨出这是一个陈设华丽的房间,以及不远处一个端坐的人影轮廓。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眼上那条苏晓卿特意为他准备、戴上后并不太影响视物的特制遮目,已经被拓跋弘摘掉了。
耳边传来一个苍老却温厚的声音,带着一种长者特有的、令人放松警惕的柔和:“醒了便好。下面的人不懂事,让乔小友受惊了。”
是裴弘毅!箫逸心中一凛,立刻重新阖上眼,维持着昏迷的假象,感官却全力张开。
他感觉到有人上前,利落地解开了他手腕上的绳索。
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更近了些,带着些许歉意:“小友不必惊慌,此处是老夫的丞相府。此番相请,方式确有不妥,老夫定会严加管教。”话音顿了顿,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关切,“拓跋王子年轻莽撞,将小友的遮目也取下了,实在不该。老夫已命人寻回,小友且看看,可是此物?”
箫逸知道无法再装,这才“悠悠转醒”,眼神刻意放得空洞而迷茫。
他循着声音,努力聚焦模糊的视线,望向主座。
只见一位身着家常深色锦袍的老者端坐其上,看年纪约有六七十岁,须发花白,面容清癯,脸上带着仿佛常年带笑形成的慈祥纹路,手中轻捻一串佛珠,神态安详如同一位寻常富家老翁。
“裴……裴相?”他声音沙哑,带着不确定。
“正是老夫。”裴弘毅微微颔首,笑容和煦。他缓缓起身,步履略显迟缓,走到箫逸面前。他手中拿着的,正是箫逸之前使用的那条月白绸带遮目。裴弘毅将其递到箫逸眼前,距离把握得极有分寸——既近得足以观察任何细微反应,又不至于显得过于逼迫。
“小友且看,这可是你的遮目?”裴弘毅语气自然,目光却如同最精细的尺子,丈量着箫逸瞳孔可能出现的任何一丝聚焦或变化。这看似简单的物归原主,实则是阴险的二次确认。若箫逸能看见,面对失而复得、近在咫尺的熟悉之物,眼神难免泄露情绪。
箫逸心知这是试探,但他面上依旧茫然,并未立刻去“看”那绸带,反而像是被声音吸引,却又无法精准定位,微微侧耳,带着一丝依赖声音判断的盲人特有的迟疑,问道:“是……我的遮目?多谢裴相……”
他伸出手,指尖在空中略显笨拙地摸索着,轨迹带着不确定性,直到“偶然”触碰到绸带的边缘,才小心翼翼地接过,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感激之色:“正是此物,有劳裴相费心。”
整个过程,他的眼神始终保持着一种空洞的“凝视”,没有因为熟悉的物品出现而产生丝毫波动。
裴弘毅仔细观察着,见少年反应自然,完全符合盲人依赖触觉和听觉的特征,心中最后一丝疑虑终于散去。他笑容更显慈祥,温言道:“物归原主便好,小友快戴上吧,想来会更自在些。”
“是。”箫逸低应一声,动作熟练地将绸带蒙在眼前,在脑后系好。就在绸带覆上的瞬间,那层特制的轻薄丝绸并未完全隔绝光线,眼前的世界虽然蒙上了一层柔和的月白滤镜,但书房内的布局、裴弘毅那带着慈祥假笑的面容,依旧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这便是苏晓卿为他准备的“障眼法”,既能掩饰他已然复明的事实,又能让他暗中观察,掌握主动。
系好遮目,箫逸“望”向裴弘毅的方向,姿态恭敬中带着属于江湖少年的、不卑不亢的疏离。裴弘毅见他如此,脸上笑容愈发真切,仿佛真心喜爱这个晚辈,开始打起了感情牌:“说起来,老夫与你母亲乔飞霞女侠,也曾有过数面之缘。乔女侠侠骨柔肠,性情爽利,武功更是超凡脱俗,老夫钦佩不已。”
他叹息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惋惜,“可惜啊,天妒英才,听闻她不幸身陨的消息,老夫亦是痛心疾首。好在……”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箫逸身上,带着一种欣慰,“她还留下了你这棵好苗子,乔家衣钵,总算后继有人。看到你,就如同又见到了当年那位名动江湖的”流云剑”啊。”
听到裴弘毅提及“乔飞霞”这个名字,箫逸的心如同被针扎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痛与愤怒,但他死死克制住了。他微微低下头,肩膀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放在身侧的手也稍稍握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与强装的镇定:“多谢裴相……还记得家母。”
这反应,既有对母亲的思念,也有不愿在外人面前过多表露脆弱的倔强,完美契合了他此刻“乔云飞”的身份。
裴弘毅将他这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眼神微闪,心中的疑虑稍减,但并未完全消除。他踱回座位,状似随意地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语气转为探究:“听闻少侠此前深陷西夏囹圄,受尽苦楚,幸得靖王殿下出手相救,才得以脱身。不知……靖王殿下是如何寻到少侠的?这其中经历,想必颇为曲折吧?”他抬起眼,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箫逸,实则锐利如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来了。箫逸心中凛然,知道这是最关键的身份试探。他袖中的手微微一动,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让那枚一直贴身藏着的、代表着某种特殊身份的青铜令,恰到好处地从袖口边缘露出了一小角。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回忆起极为痛苦的事情,声音也低沉沙哑了几分:“不敢隐瞒裴相……那时,我……我在西夏等了很久,很久,一直盼着母亲能来接我……”他的话语带着迷茫与痛苦,完全符合一个与母亲失散、身陷敌国的少年心境。
与此同时,苏晓卿沉静的声音仿佛在他耳边响起,那是之前在书房中,苏晓卿对自己的叮嘱:“若有人疑你身份,不必慌张。你只需记得,你在西夏苦等母亲不至,被俘后受尽折磨,双目亦是被毒所害。直到一群身份不明之人将你从牢中带出,辗转才到了我身边。细节越模糊,越符合你当时的状态。”
箫逸依循着这番交代,继续用带着创伤的语气陈述,将自己在西夏牢狱中真实经历的那些黑暗、鞭笞、饥饿与绝望,模糊了具体时间线,娓娓道来:“……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他们用了毒,眼睛……就再也看不见了。再后来,好像是一群不认识的人闯进了牢里,混乱中把我带走了……之后的事情,浑浑噩噩,等我清醒些,就已经在靖王府了。”
他描述得断断续续,细节模糊,反而更显真实。
裴弘毅一边听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箫逸的袖口,那露出的一角青铜令让他眼神微凝。这令牌,他有所耳闻,江湖上关于乔飞霞青铜令的作用。再者箫逸描述的遭遇,与他手下探查到的、关于靖王从西夏救回一个中毒失明的少年的情报基本吻合。
至此,裴弘毅心中最后一丝疑虑才真正打消。他脸上重新浮现那种悲天悯人的神色,长长叹息一声:“唉……真是苦了你了。”
他放下茶杯,语气陡然一转,带着无比的沉重与愤懑,“少侠年纪尚轻,或许不知,如今这大魏朝堂……唉,已是奸佞当道,忠良难存啊!”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背影竟显出几分“孤臣孽子”的萧索:“靖王苏晓卿,看似忠君爱国,实则包藏祸心!当年宫变,他手持利刃,血溅丹墀,不知多少忠义之士枉死其手!如今更是挟持陛下,把持朝政,排除异己,将这大魏江山视作他囊中之物!”
他猛地转身,看向箫逸,眼神“恳切”,声音激愤,“老夫虽位及人臣,却时时如履薄冰,只因不愿与之同流合污,便屡遭其打压构陷!可怜陛下年幼,被困深宫,身边尽是虎狼之辈!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他一番话语,慷慨激昂,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忧国忧民、忍辱负重的老忠臣,而将苏晓卿描绘成一个残忍嗜血、狼子野心的乱臣贼子。
书房内,一时只剩下他“痛心疾首”的余音,以及箫逸在绸带后,冰冷而平静的“注视”着这老狐狸的精彩表演,心中鄙夷的冷笑几乎要抑制不住。
然而,他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困惑与将信将疑,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初次听闻朝堂秘辛,被这巨大的信息冲击得有些无所适从。他微微蹙眉,声音带着不确定:“裴相所言……与晚辈所知,似乎……颇有出入。父亲他……”
他刻意停顿,留下一个模糊的尾巴,既不完全否认,也不直接认同,只是表现出一种信息混乱下的迷茫。
裴弘毅要的正是这种效果,他不需要箫逸立刻倒戈,只需要在他心中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见箫逸并未激烈反驳,他脸上慈祥的笑容更深,语气转为一种推心置腹的恳切:“老夫知你一时难以接受。但老夫今日请你前来,绝非为了离间你与靖王。恰恰相反,老夫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箫逸“望”着他,语气中的疑惑更重。
“不错!”裴弘毅重重一叹,脸上满是“诚挚”的担忧。他并未亲自去碰茶具,而是微微侧首,向侍立在阴影中的一个心腹管家递了个眼色。那管家会意,无声地躬身,动作娴熟而恭敬地开始斟茶。
裴弘毅则继续对着箫逸,语气沉痛:“孩子,你年纪尚轻,不知人心险恶。苏晓卿将你留在身边,当真只是念及与你母亲的旧情吗?非也!他看中的,是你”乔云飞”这个身份所能带来的江湖声望,以及……你或许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利用价值!
他将你置于风口浪尖,其心可诛啊!老夫实在不忍见乔女侠之子沦为权斗棋子,这才出此下策,将你暂且安置在此处,以免你被他利用殆尽,最后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场!”
管家端着托盘走来,上面放着两杯热气腾腾的香茗。他先将那杯未动过手脚的茶恭敬地放在裴弘毅手边,然后才将另一杯递向箫逸。
裴弘毅笑容慈祥地伸手示意:“乔小友,请用茶。在此处,你无需担忧安危,尽管安心住下。”
茶里有药。
萧逸脸上适时地闪过一丝挣扎,仿佛被裴弘毅的“肺腑之言”所触动。他迟疑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杯茶,指尖与温热的杯壁接触。
“多谢裴相关心。”他低声道,语气复杂。随即,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举起茶盏,凑到唇边,将杯中微烫的茶水一饮而尽。
茶水入喉不久,一股无力感便从四肢百骸悄然蔓延开来。
裴弘毅看着他药效发作,脸上那伪装的慈祥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掌控一切的得意。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自己那杯干净的茶,轻轻呷了一口,才悠然道:“乔小友不必惊慌不过是些让你能安心在此做客的小玩意儿罢了。免得小友年轻气盛,耐不住寂寞,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他端起自己那杯未曾动过的茶,轻轻呷了一口,才慢悠悠地揭开底牌:“你放心,老夫不会伤你性命。只需耐心等待几日,待苏晓卿,将不该他拿的东西原封不动地送还到老夫手中。届时,老夫自然毫发无伤地送你回靖王府。”
萧逸感受着体内不断蔓延的无力感,他扶住旁边的茶几才勉强站稳,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虚弱:“裴相……你……这便是你的”保护”?”
裴弘毅呵呵一笑,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小友稍安勿躁,暂且委屈几日。待事情了结,老夫自会向你赔罪。来人——”
他扬声唤来两名看似普通、眼神却锐利的侍从,“送乔小友去西厢客房休息,好生照看,不得怠慢。”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