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八章合作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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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靖王府水榭中舅侄俩轻松惬意的谈心不同,此时的京城某处,大理寺卿李文远的府邸正笼罩在一片凝滞的压抑之中。
    年仅二十八岁的李文远已官至正三品,这般年纪便执掌大理寺,简在帝心,本是朝中羡煞旁人的殊荣与前途无量。然而他的府邸却异常简朴清冷,青瓦白墙间只见三两仆从悄步而行,连交谈都压低了嗓音,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正厅的多宝阁上摆着几件寻常官窑瓷器,最值钱的恐怕还是那套蒙着薄尘的鎏金掐丝茶具——据说是去年圣上亲赐的,却也鲜少动用。后宅更是清净得出奇。这位年轻的朝廷新贵竟未纳一房妾室,只与发妻何筱筱举案齐眉,鹣鲽情深。
    此刻,何筱筱正轻蹙蛾眉,望着书房窗纸上那抹被烛光投射、久久凝定不动的人影。她手中端着的参茶早已凉透,这已是她换上的第三回了,却始终不忍叩门打扰。
    灯火勾勒出她纤细窈窕的身影,一张芙蓉面细腻白皙,柳眉杏眼,本应是明艳照人的容貌,却因常年眉宇间笼罩的淡淡轻愁而显得格外柔弱动人。尤其那双眼睛,清澈如水,此刻盛满了化不开的忧虑,更添几分我见犹怜的气质。
    ”夫人,时辰不早了,您还在等老爷?”老嬷嬷提着灯笼悄声上前,心疼地看着女主人。
    何筱筱轻轻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杯壁上精致的鎏金缠枝纹路:”老爷自申时便闭门不出,连晚膳都未传唤...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话音未落,书房内突然传来“啪嚓”一声脆响,似是瓷盏摔碎在地的声音。
    她心下一惊,再顾不得许多,腾出一只手推开书房门。只见夫君临窗而立,背影僵硬。烛台倾倒在书案旁,一滩烛泪蜿蜒流淌,几片烧焦的纸屑尚在青砖地上冒着细弱的青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她眼尖地瞥见那纸屑边缘,落款似乎是——靖王府!
    她的心猛地揪紧了。
    李文远闻声蓦然回首,年轻清俊的面容在跳动的烛光影里显得格外苍白疲惫,唯有那双总是温润的眼眸,此刻却亮得骇人,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惊惧、决绝,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
    ”不是让你莫要进来么?”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却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了妻子颤巍巍捧来的茶盏,指尖冰得何筱筱微微一哆嗦。
    何筱筱望着丈夫眼下的浓重青影和干裂的嘴唇,心疼得无以复加,忍不住抽出袖中绢帕,上前轻轻为他擦拭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水:”夫君...便是天大的事,也该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你这般熬着,让我和孩子们...”话未说完,手腕便被李文远猛地攥住。
    他的力道很大,攥得她有些发疼,但动作间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依赖。
    李文远凝视着妻子写满担忧的芙蓉面,忽然扯出一个极其疲惫却又异常温柔的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令人心惊:”夫人,莫怕...不过是要...要陪靖王府演一场大戏罢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墙外的风吹草动听了去,”待此事了结...我便向陛下告假,带你和孩子们去城郊的别庄住些时日,可好?陪你去赏春日的桃花,就像我们刚成婚时那样...”他的语气越是温柔,何筱筱的心就越是往下沉。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
    他聪敏过人,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看似风光无限,但只有她知道,他内心深处藏着怎样的不安与负累。她虽是一介妇人,困于后宅,却也并非对朝堂风云一无所知。夫君能坐上这大理寺卿的位置,背后少不了那位权倾朝野的裴相爷的“提携”,而裴相的手段...她光是想想,便觉得通体生寒。
    她曾隐约察觉丈夫替裴相处理过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那些事让他夜半惊梦,性情也愈发沉默压抑。她爱他,爱得深切,所以更不愿见他卷进那些诡谲漩涡,日日担惊受怕,如履薄冰。
    她反手握住丈夫冰凉的手指,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聪慧如她,已猜到了几分:“夫君...那账簿...你...你当真交给了陛下?这岂不是...岂不是将裴相爷往死里得罪了?我们...我们还能有退路吗?”她的话语里没有责备,只有无尽的担忧和后怕。
    她知道那账簿是催命符,交出去是死路,不交出去,将来事发也是死路。她的夫君,这是选择了一条更为凶险,或许...也更问心无愧的路?
    李文远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妻子微凉的手握得更紧。他想起那日深夜,他将那本记录着裴弘毅党羽贪墨走私、甚至涉及边关军械交易的致命账簿,通过绝密渠道呈送御前时的惊心动魄。
    那是他挣扎了无数个日夜后的决定。
    裴相待他确有“知遇之恩”,但那些恩情早已被越来越多的肮脏交易和无法回避的罪孽所玷污。他忘不了那些因裴党贪墨而冻饿死去的边军士卒家眷的哭诉,忘不了被当作货物贩卖的妇孺绝望的眼神...他李文远寒窗苦读,并非为了成为权贵爪牙,祸国殃民!
    他交出账簿,是向陛下投诚,亦是向靖王示弱,更是为自己...寻一条或许能通向光明的赎罪之路,哪怕这条路荆棘密布,九死一生。
    “筱筱,”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平静,“有些路,一旦走了,就不能回头。但为了你和孩子,我必须赌这一把。”赌陛下和靖王能扳倒裴弘毅,赌他这份“功劳”能换得一家人的平安。
    从前几日的秋猎上靖王受伤,陛下宣布暂停贸易,肃查账簿就不难看出陛下已经开始怀疑他们了。
    檐下风灯忽明忽暗,将他投在粉墙上的影子拉得颀长而扭曲,摇摆不定,恰如暗流在他那身锦绣官袍下汹涌澎湃,即将掀起滔天巨浪。
    而这场靖王府主导的“大戏”,他已身不由己地成为了幕布之下的关键角色。
    李文远凝视着妻子苍白却写满担忧的芙蓉面,心中那最后一丝犹豫也被彻底斩断。
    他不能再等了,每多等一刻,便多一分危险,也多让妻儿担惊受怕一刻。靖王府既然已将信号递到了他面前,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轻轻拍了拍何筱筱的手背以示安抚,随即扬声道:“李福!”
    守在院外的老管家立刻应声推门而入,垂手恭立:“老爷有何吩咐?”“立刻去准备马车,”李文远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要不起眼的那辆青毡小车,从西侧角门出。不必惊动太多人,你亲自安排可靠的车夫。”
    李福是府里的老人,深知轻重,见主人神色凝重,不敢多问,只躬身道:“是,老奴这就去办。”说罢迅速退下安排。
    何筱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抓住丈夫的衣袖:“夫君,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要去何处?”她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慌。
    李文远回身,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试图传递一丝镇定:“筱筱,放心,我只是去拜会靖王。府中一切照旧,若有人问起,便说我歇下了。等我回来。”他的目光深沉,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
    说完,他不再犹豫,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官袍,深吸一口气,大步向门外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何筱筱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手指紧紧绞着绢帕,一颗心七上八下,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
    此时靖王府后花园
    亭中,苏晓卿刚与箫逸说完大魏面临的局势,气氛尚显凝重的余韵。
    一阵极轻微的衣袂拂动声响起,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亭外阴影处,单膝点地,正是奉命前往李府送信的影卫。
    “主子。”影卫的声音低沉清晰,“信已送到,亲手交予李大人。李大人当时屏退了左右,独自在书房看了信。属下离开时,隐约听到书房内有瓷器碎裂之声。”
    苏晓卿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露出一抹了然于胸的淡淡笑意,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他轻轻挥了挥手,影卫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下,再次隐没在黑暗里。
    坐在对面的箫逸虽然目不能视,但听觉极其敏锐,将刚才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察觉到苏晓卿气息的变化,不由微微侧头,“望”向苏晓卿的方向,带着一丝好奇问道:“舅舅似乎心情很好?”他能感觉到,方才那瞬间,苏晓卿周身那种沉凝的气息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近乎愉悦的松弛感。
    苏晓卿轻笑出声,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抿了一口,语气带着几分难得的戏谑:“哦?逸儿感觉出来了?不妨猜猜,为何?”
    箫逸偏头略作思索,白纱下的眉宇微蹙:“与刚才那封信有关?是……关于裴弘毅的线索有了进展?”他能想到的,能让苏晓卿在此刻露出这种神情的,大抵是与扳倒裴相相关的事情。
    苏晓卿放下茶盏,指尖在石桌上轻轻一点:“对,也不对。”他卖了个关子,声音里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确是因裴相而起,却不止于他。”
    箫逸心中好奇更甚,正想再追问几句,又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气息迅速靠近。
    又一名暗卫服饰的人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苏晓卿身侧,俯身在他耳边极快地低语了几句。苏晓卿听着,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意料之中的玩味。
    他抬手示意暗卫退下。几乎就在暗卫身影消失的下一秒,花园月洞门外便传来了王府下人清晰而略带急促的通报声:“启禀王爷,大理寺卿李大人此刻正在府外求见,说是有紧急要事禀报王爷!”
    闻言,苏晓卿转回头,面向箫逸的方向。即便隔着白纱,箫逸仿佛也能感觉到对方那带着笑意的、洞悉一切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然后,他听到苏晓卿用一种轻松而笃定的语气,慢悠悠地说道:“看,让我开心的人,这不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话音落下,亭中仿佛连晚风都滞了一瞬。箫逸瞬间明白了方才那封信、那碎裂的瓷器声,以及此刻李文远星夜突如其来的拜访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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