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半拉的窗帘斜斜地切进房间，许哲在闹钟响起前就睁开了眼睛。她盯着天花板上那道熟悉的光痕，数到第七秒才想起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的家了。窗外传来陌生的鸟鸣，楼下马路上汽车驶过的声音也比从前住的地方要嘈杂些。
    她伸手拨动床头柜上的天球仪，看着那些微缩行星沿着各自的轨道缓缓旋转。父亲送她这个礼物时曾说：”宇宙中每个天体都有自己的轨道，看似孤独，实则彼此关联。”
    楼下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母亲又在做早餐了。自从搬来这里，母亲每天都起得格外早，仿佛要用这些日常的小事来填补那个巨大的空缺。
    许哲穿好校服，手指在第二颗纽扣上停顿了一下——这是父亲最后一次带她观星时穿的衬衫上取下来的，现在被她缝在了校服内侧，贴着心口的位置。
    ”小哲，牛奶要凉了。”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刻意轻快的语调下藏着疲惫。
    餐桌上摆着煎得有些过火的荷包蛋和切得整整齐齐的水果。许哲小口啜饮着温热的牛奶，眼睛盯着杯沿上一个小小的缺口。
    ”新学校......还习惯吗？”母亲问道，目光却落在冰箱上贴着的那张律师名片上。
    许哲点点头，没有提起昨天江澜老师认出父亲名字的事。”同学们挺友好的。”
    ”那就好。”母亲松了口气，随即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皱起眉头，”对了，王律师说研究所那边——”
    ”我不想去。”许哲放下杯子，金属椅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母亲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至少考虑一下他们的条件......”
    许哲抓起书包冲出家门，把母亲的呼唤关在门后。清晨的空气带着初秋的凉意，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胸口那股莫名的躁动。
    校门口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笑，许哲低着头快步穿过人群。她不记得教室的具体位置，只能凭着昨天的印象寻找。
    ”许哲！这边！”
    那个声音像一道光劈开混沌。许哲抬头，看见周晚在楼梯口蹦跳着挥手，晨光给她乱蓬蓬的短发镀上一层金边。她今天换了一对星星形状的耳钉，随着动作一闪一闪的，像是真的星辰落在了她耳垂上。
    ”我正要去校门口等你呢！”周晚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掌心温暖干燥，”快走，要打铃了！”
    许哲被她拽着往前跑，差点撞上一个高大的身影。
    ”看着点路。”那人稳稳扶住她的肩膀，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的共鸣。许哲抬头，对上一双沉静的眼睛——是昨天见过的顾岸。
    ”抱歉......”
    ”是我们的错！”周晚笑嘻嘻地做了个鬼脸，”林砚呢？”
    顾岸指了指楼上：”先去教室了。”他的目光在许哲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你的书包拉链开了。”
    许哲慌忙转身去拉书包拉链，却听到”啪嗒”一声——父亲送她的铅笔盒掉在了地上，里面的笔散落一地。她蹲下去捡，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我帮你。”顾岸也蹲下来，动作利落地收拢散落的笔。他拿起一支印有星图logo的圆珠笔看了看，”紫金山天文台的？”
    许哲惊讶地点头：”你去过？”
    ”去年夏令营。”顾岸把笔还给她，嘴角微微上扬，”他们的折射望远镜很出色。”
    周晚在一旁瞪大眼睛：”哇，你们突然聊得这么专业！顾岸平时一天说的话不超过十句！”
    铃声适时响起，三人匆匆赶往教室。许哲发现自己的座位上放着一张手绘课表，每个科目旁边都画了相应的简笔画——物理课旁边是个小火箭，语文课是本书，天文选修课则是一颗拖着尾巴的彗星。
    ”我给你做的！”周晚凑过来，鼻尖几乎碰到许哲的脸颊，”红色是必修，蓝色是选修，绿色是社团活动。我们有三节课是一起的！”
    许哲小心地折好课表放进笔袋：”谢谢。”这种被人在意的感觉既温暖又陌生，像是一颗习惯了寒冷的小行星突然被拉近了一颗恒星的轨道。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是个严肃的中年男子，一进门就宣布要小测。许哲心里一沉——省实验的进度比这里快了两章，这些内容她还没学过。
    ”转学生可以不用考，”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下周一补上就行。”
    周围的同学发出羡慕的叹息，但许哲却感到一阵难堪。她不需要特殊对待，尤其是在学业上。
    ”老师，”她举起手，”我想试试。”
    老师挑了挑眉，递给她一张试卷。许哲快速浏览题目，松了口气——虽然没学过这个章节，但基本原理她是明白的。她埋头解题，耳边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交卷时，她注意到周晚冲她竖起大拇指，而前排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带着审视。
    课间，许哲想去洗手间，却发现自己记不清位置。她站在走廊上犹豫时，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迷路了？”
    转身看到江澜抱着一叠作业本站在那里，眼镜链上的小星星挂坠轻轻摇晃。
    ”我......想去洗手间。”
    ”往前走左转。”江澜用下巴指了指方向，然后压低声音，”数学课上的表现很好，不过不需要给自己太大压力。适应新环境需要时间。”
    许哲点点头，心里却想：我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午餐时间，食堂嘈杂的人声让许哲有些不知所措。省实验是固定座位用餐，而这里需要自己排队。她端着餐盘站在队伍末尾，不确定该选哪个窗口。
    ”许哲！这儿！”
    周晚在远处一个窗口前使劲挥手。许哲走过去，发现顾岸和林砚也在那里排队。
    ”这里的红烧肉最好吃，”周晚热情地介绍，”不过周三的炸鸡排更棒！林砚每次都买两份！”
    林砚做了个鬼脸：”我还在长身体嘛！”他转向许哲，”你从省实验转来的？我表哥也在那儿，说食堂难吃得要命。”
    许哲微微点头：”嗯，这里的看起来好多了。”实际上，她没什么胃口，但不想辜负周晚的好意。
    周晚把自己的餐盘往许哲那边推了推：”尝尝我的腌萝卜，我妈特制的，天文社的人都爱吃！”
    许哲夹了一小块，酸甜爽脆的口感让她意外地有了食欲。她注意到顾岸默默地把一碗紫菜蛋汤放在她面前，什么也没说。
    ”谢谢。”她小声说。
    顾岸只是点点头，继续吃自己的饭。林砚却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上周天文社观测时遇到的趣事，逗得周晚哈哈大笑。
    许哲安静地听着，偶尔微笑。这种被团体接纳的感觉很新奇，但她仍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隔着玻璃观察别人的生活。
    下午的物理课，老师突然点名让她回答一个问题。许哲站起来，感觉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她明明知道答案，舌头却像打了结。
    ”电磁感应定律......”她声音越来越小。
    ”是法拉第定律。”前排戴眼镜的男生小声提示。
    ”谢谢，但请让新同学自己回答。”物理老师严肃地说。
    许哲的脸烧了起来。这时，她看到周晚在桌下竖起三根手指，然后做了个旋转的手势——他们在学第三章，而这个问题在课本第30页。
    灵光一闪，她想起来了：”是楞次定律！感应电流的方向总是阻碍引起它的磁通量变化。”
    ”正确。”老师满意地点头，”请坐。”
    坐下时，许哲对周晚投去感激的一瞥。周晚眨了眨眼，在笔记本上画了个笑脸推过来。
    放学铃声响起，周晚立刻蹦起来：”今天该我值日，许哲你要等我吗？还是先去天文社？”
    ”我可以帮你一起值日。”许哲提议。
    ”真的？太棒了！”周晚欢呼一声，从书包里掏出一对无线耳机，”给你一只，我们边听歌边干活！”
    耳机里传来轻快的流行音乐，周晚跟着哼唱，手里的扫把成了麦克风。许哲忍不住笑了，擦黑板的动作也变得轻快起来。
    ”你笑起来真好看，”周晚突然说，”应该多笑笑。”
    许哲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继续擦黑板，但耳尖悄悄红了。
    值日结束后，周晚带许哲参观校园。图书馆、体育馆、艺术楼......每到一处，她都能讲出几个趣事或传说。
    ”这个小花园是天文社的秘密基地，”周晚指着一处被灌木半包围的长椅，”夏天晚上能看到银河！”
    许哲注意到长椅靠背上刻着几个小字：”星辰大海”。刻痕很新，像是最近才留下的。
    ”简亦谙刻的，”周晚顺着她的目光解释，”他话不多，但写的诗可美了。去年社团刊物上他的《猎户座之梦》拿了市里一等奖呢！”
    许哲想象不出那个冷淡的男生写诗的样子。在她印象里，搞天文的人要么像父亲那样热情洋溢，要么像顾岸一样理性沉默。
    天文社活动室里，几个学生正在调试设备。顾岸蹲在一台赤道仪旁，眉头紧锁；林砚对着电脑屏幕敲打键盘；简亦谙则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本厚重的书。
    ”大家！我把许哲带来啦！”周晚宣布道，声音大得让许哲缩了缩脖子。
    林砚立刻转过身：”欢迎加入”仰望星空派”！”
    ”别听他瞎说，”顾岸头也不抬，”社团正式名称是”星轨天文社”。”
    简亦谙只是点了点头，继续看书，但许哲注意到他的目光在周晚身上停留了几秒。
    周晚拉着许哲去看他们的设备：”这是我们的宝贝——一台15厘米折射望远镜，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性能还不错。顾岸上周刚给它做了保养。”
    许哲轻轻抚摸望远镜的调焦旋钮，金属的冰凉触感让她想起父亲实验室里的那台大望远镜。那台现在被研究所扣着不放的望远镜。
    ”你会用这个吗？”周晚问。
    许哲点点头：”我父亲教过我。”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聊。
    但周晚已经眼睛一亮：”太棒了！那你能教我怎么调极轴吗？我总是对不准北极星。”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许哲沉浸在熟悉的天文操作中。她耐心地向周晚解释如何利用寻星镜定位，如何微调赤道仪。其他社员也渐渐围过来听她讲解，就连简亦谙也放下了书本。
    ”你讲得比江老师还清楚，”林砚赞叹道，”她总是用太多专业术语。”
    提到江澜，许哲想起昨天的事：”江老师......也懂天文？”
    ”超厉害的！”周晚兴奋地说，”她以前好像是学天体物理的，不知为什么来当中学老师了。我们社团就是她指导的。”
    顾岸补充道：”学校天文台那台望远镜就是她争取来的，用她的科研经费。”
    许哲若有所思。江澜和父亲是同学，都学天文，都戴着那款特殊的手表......这中间有什么联系吗？
    ”嘿，大家听我说！”周晚突然跳到一张椅子上，”我有个超级棒的主意！”
    所有人都抬头看她，等待下文。
    ”这周末天气晴朗，正好是观测仙女座星系的最佳时机，”周晚的眼睛闪闪发亮，”我们组织一次郊游吧！去青龙山，那里光污染少！”
    林砚立刻举手赞成：”我负责带零食！”
    ”我可以借到车载电源，”顾岸说，”这样能带笔记本电脑做实时分析。”
    简亦谙合上书：”我写了个新的图像处理算法，可以试试。”
    所有人都看向许哲。她张了张嘴，不确定该如何回应。郊游意味着要一整天和这些人待在一起，分享食物，聊天，可能还会被问及家庭情况......
    ”许哲，你一定要来！”周晚跳下椅子，抓住她的双手，”没有你我们搞不定那台老古董望远镜的！”
    许哲看着周晚期待的眼神，再看看其他社员友善的面孔，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
    ”我......得问问妈妈。”她最终说道。
    ”太棒了！”周晚就当她已经答应了，”周六早上七点，学校门口集合！我会准备观测清单和星图！”
    回家的公交车上，许哲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周晚发来的消息：「忘了给你这个！社团通讯录+周末活动安排~超级期待和你一起看星星！」
    附件里是一份精心制作的文档，每个人名字旁边都画了卡通头像，还有联系方式。许哲注意到自己的名字已经被加在了名单末尾，旁边画着一个拿着望远镜的小人。
    她犹豫了一下，回复道：「谢谢，我会尽量去的。」
    周晚立刻回了一连串星星和望远镜的表情符号。
    许哲关上手机，靠在车窗上。玻璃冰凉的温度让她清醒了些。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准备好融入一个新团体挂件，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