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腊雪淬下的温度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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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初八,暴雪封城。
    京都的雪下疯了,呼啸的北风卷着碎琼乱玉,将整座皇城裹进一片混沌的银白。宫道上的积雪深及膝盖,檐角铜铃冻成冰坨,唯有养心殿内炭火熊熊,映得皇帝那张蜡黄的脸忽明忽暗。
    岚贵妃跪在龙榻前,泪落如珠,朱唇却噙着抹不易察觉的笑。
    “陛下,臣妾亲眼所见!”她指尖掐进掌心,声音却娇柔如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大殿下与四殿下……行那等悖逆之事!四殿下还当众将大殿下抱在怀里,满宫都看见了!”
    皇帝枯瘦的手指紧捏着那方诊断书,是太医亲笔所书的“元阳大泄”四字。
    岚贵妃趁机俯身,红唇几乎贴上皇帝耳畔:“更可恨的是,瑜姐姐竟纵容此事!她方才还下懿旨封锁宫门,要拿臣妾问罪呢!”
    皇帝蜡黄的脸在烛火下愈发阴沉。他猛地咳嗽起来,指节攥紧龙榻扶手,青筋暴起:“朕还没死……他们就这么迫不及待?!”
    岚贵妃轻抚皇帝后背,指甲在龙纹上刮出细响:“四殿下自幼心机深沉,连臣妾都不放在眼里。陛下若再不管束,只怕……”她故意顿住,眼尾扫向皇帝铁青的脸色,“只怕这江山,迟早要改姓了他的算计啊!”
    “砰——!”
    皇帝一掌拍碎案上药碗,碎瓷混着汤药溅了岚贵妃满裙:“传朕口谕!太医院即刻封禁,没有朕的允许,谁也不许给重华宫送药!”
    岚贵妃低头掩住得逞的笑意,“那大殿下的伤……”
    “让他疼着!”皇帝闭目,声音森寒。
    重华宫的烛火彻夜未熄。
    尹鹤徵在高热中辗转,冷汗浸透三层锦褥,苍白的唇间溢出断续的痛吟。尹棠昭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下颌抵在他的发顶,喂他喝了一碗又一碗热茶,可那人仍在昏沉中无意识地攥着他的衣襟,低哑地喊疼。
    “……疼……”
    尹棠昭指尖发颤,低头吻在他滚烫的眉心:“我知道……”
    瑜皇后站在殿门外,静静望着这一幕。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了二十年前的自己—那时的她刚入宫,染了风寒,高烧不退,皇帝也是这样抱着她,轻声哄着,说会护她一辈子。
    可后来,他爱上了岚贵妃的明艳张扬,爱上了文妃的异域风情,却唯独忘了那个在佛堂里日夜为他祈福的结发妻子。
    帝王真心,切莫奢求。
    安抚好尹鹤徵,尹棠昭缓缓起身,雪白的狐裘滑落在地。他看了一眼榻上因剧痛而痉挛的尹鹤徵,转身朝殿外走去。
    “四殿下?”瑜皇后的贴身宫女琴烟喊道。
    尹棠昭头也不回:“我去求药。”
    尹棠昭跪在青石板上,背脊挺得笔直。寒风如刀,割得他脸颊生疼,单薄的衣衫很快被雪浸透,凝成冰壳贴在身上。
    一个时辰过去,御书房的门纹丝未动。
    两个时辰后,他的膝盖已没了知觉,唇色青紫,却仍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朱门。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满他的肩头发梢。尹棠昭的唇色越来越白,心口的旧伤也开始隐隐作痛。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雷公藤的毒性早已侵蚀心脉,若非薛茴的金匮散吊着,他怕是早就倒下了。
    可尹鹤徵还在疼。
    三更时分,御前总管李德全终于推门而出,尖细的嗓音里带着丝无奈:“四殿下,陛下口谕,五十大板换一碗麻药,您……可要想清楚。”
    尹棠昭抬眸,声音沙哑:“我换。”
    刑凳早已备好。
    尹棠昭解开狐裘,俯身趴上刑凳时,背脊的线条瘦削却坚韧。
    “四殿下,得罪了。”行刑的侍卫低声道。
    板子落在背上时,尹棠昭咬紧了牙。
    第一下,皮开肉绽。
    第十下,鲜血浸透了雪白的狐裘。
    第三十下,他眼前发黑,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却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尹琅音不知何时站在了廊柱旁,冷眼旁观。他本是最厌恶尹棠昭的人,可此刻,看着那道单薄的身影在雪地里一点点弯下脊背,竟莫名生出一丝烦躁。
    “蠢货。”他低骂一声,将一个青玉瓶丢给身旁的幕僚:“给他。”
    那幕僚一愣:“殿下,这是……”
    “金疮药。”尹琅音转身,玄色大氅在风雪中翻飞,“告诉他,别死了……本王还没玩够。”
    五更天时,最后一板落下,他彻底跪倒在雪地里。
    老太监叹了口气,端来一碗乌黑的汤药。
    尹棠昭颤抖着手接过,却只是紧紧护在怀里。
    “多谢……公公。”
    他艰难地爬起来,拖着血肉模糊的身子,一步一步往重华宫挪,每一步都深陷进雪地里,踩成冰碴似的印子。
    寅时,重华宫内,尹鹤徵烧得唇裂。
    他蜷在榻上,意识模糊间,只觉得有人轻轻掰开他的唇,将一碗苦涩的药汁灌了进来。
    “咽下去……”那人声音沙哑,带着微微的颤,“咽下去就不疼了……”
    是尹棠昭。
    尹鹤徵艰难地睁开眼,借着微弱的烛光,他看到尹棠昭跪在榻前,后背的伤只草草裹了层纱布,血已经渗了出来。他的脸色比纸还白,唇上凝着血痂,可那双眼睛却在看到尹鹤徵睁开眼睛的刹那亮了起来。
    “你……”尹鹤徵想说话,却被他按住唇。
    “别动。”尹棠昭轻声道,“药是五弟从宫外找的郎中配的,麻沸汤……能撑到天亮。”
    尹棠昭的谎很拙劣,尹鹤徵看出来了。
    窗外,雪仍在下,呼啸的风声里夹杂着更夫的梆子声。
    尹鹤徵忽然抓住他的手,指尖冰凉:“你去求父皇了?”
    尹棠昭笑了笑,没回答。他只是俯身,将额头抵在尹鹤徵的手背上,低声道:“睡吧……我守着你。”
    雪仍在下。
    重华宫的窗棂被积雪压得咯吱作响,殿内地龙烧得极旺,炭火偶尔爆出几声噼啪的碎响。尹鹤徵的高热反反复复,时而昏沉呓语,时而疼得蜷起身子。尹棠昭衣不解带地守在他榻前,指尖蘸了温水,一遍遍润过他干裂的唇。
    “水……”尹鹤徵在昏睡中皱眉,嗓音嘶哑。
    尹棠昭立刻端来温好的汤药,小心托起他的后颈,将碗沿抵在他唇边:“慢些。”
    药汁苦涩,尹鹤徵下意识偏头,却被尹棠昭轻轻扣住下颌:“皇兄若不肯喝,我便用嘴喂了。”
    尹鹤徵睁眼,眼底烧得发红,却仍带着一丝冷意:“……你敢。”
    尹棠昭低笑,当真含了一口药,俯身凑近。尹鹤徵终于拧着眉,自己抬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殿外,瑜皇后的贴身宫女琴音端着热水进来,见状脚步一顿,低头退至屏风后。瑜皇后站在廊下,静静望着这一幕,眼中情绪复杂。
    “娘娘……”琴音轻声道,“四殿下已守了三日,再这样下去,他的身子……”
    瑜皇后垂眸,指尖拨弄着腕间佛珠:“由他去吧。”
    第二日深夜,尹鹤徵的高热终于退了些。
    他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有人用湿帕子擦拭着自己的额头、脖颈,力道极轻,像是怕碰疼了他。他微微睁眼,烛光昏黄里,尹棠昭正低头拧帕子,苍白的侧脸被光影勾勒出一道疲惫的轮廓。
    “你……”尹鹤徵嗓音嘶哑,“去睡。”
    尹棠昭摇头,眼底血丝分明,唇角却扯出一丝笑:“我不困。”
    窗外风雪呼啸,殿内却静得只剩炭火燃烧的细响。尹鹤徵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上来。”
    尹棠昭怔了怔。
    “睡觉。”尹鹤徵闭眼,语气不耐,手上却未松。
    尹棠昭无声地笑了笑,小心地躺到他身侧。榻不算宽敞,两人肩膀相抵,体温透过单薄的里衣衣料传递。尹鹤徵身上还带着药苦味,而尹棠昭的呼吸里仍有一丝血腥气。
    “青州别院……”尹鹤徵忽然开口,“三弟如何了?”
    尹棠昭闭着眼,声音低缓:“箭伤已愈,只是腿骨断了,需再养半月。”
    尹鹤徵“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第三日拂晓,雪终于停了。
    尹鹤徵的烧退了大半,意识也清明许多。他撑起身子,见尹棠昭伏在榻边睡着了,苍白的面容陷在臂弯里,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伸手,指尖悬在尹棠昭的发梢上方,顿了顿,终究还是收回。
    殿门被轻轻推开,琴音端着早膳进来,见尹鹤徵醒了,连忙行礼:“殿下可算醒了,娘娘担心得紧。”
    尹鹤徵瞥了一眼仍在睡的尹棠昭,低声道:“让他多睡会儿。”
    琴音会意,轻手轻脚地放下粥盏,又取来一件大氅,轻轻覆在尹棠昭肩上。
    瑜皇后站在殿外,晨光熹微里,她的目光落在尹棠昭身上,良久,轻叹一声:“痴儿。”
    千里之外,青州别院暖阁如春。
    尹子安赤膊趴在榻上,后背刀伤纵横交错,新长出的皮肉泛着嫩红。他烦躁地摔了药碗:“老子要酒!这苦汁子灌得嘴里能淡出鸟来!”
    “三殿下慎言。”薛茴面无表情地给尹子安换药,“四殿下吩咐过,您再偷喝酒,就断了《兵器谱》的孤本。”
    尹子安闻言,瞬间蔫了。他瞥见窗边小几上供着一瓶红梅,开得烈烈如火,突然嗤笑:“老四倒会附庸风雅……”伸手想掐一朵,却见梅枝下压着张薄笺。
    【三哥安否?京中红梅甚好,可惜北疆寸草不生】
    落款处画了柄歪歪扭扭的小剑—正是当年尹棠昭握不住真剑时,尹鹤徵削给他的木剑模样。
    “……操!”尹子安骂骂咧咧把纸条团了,将药汁一饮而尽。半晌,他摸出枕下藏的半壶烧刀子,想了想又塞回去,冲外头吼道:“拿笔墨来!老子要给老四写回信!”
    雪光透窗而入,照见他嘴角压不住的笑意。

    作者闲话:

    最近好忙,家人们一定要少通宵,对身体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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