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殊也陷入沉思。
    曾宝林是幕后真凶，如今证据链已初步闭合，只需将其中涉及的人集中起来问询做笔录，也就可以发落了。
    只是牵扯到的闵才人，算是知情不报，且还有遣人暗中监视跟踪后妃一事需要清算，此等必然违反宫规，但三公主俞芜向来是被母亲瞒在鼓里的……
    这要是捅了出去，不知闵才人会是什么下场，三公主日后在宫中又当如何自处……
    江云殊闭了闭眼，似乎在脑海中快速整理思绪，复而睁眼对陈立吩咐：“今日之事你亦不可轻易对外人道，你回去后正常做工，之后我会遣王嬷嬷再去寻你。
    “你父亲的事不必当作我的恩德，该谢的人是顾太医。至于对我，你该问问自己此事若是不告发，是否良心难安，若是有愧，就将今日这些真话日后再对刑部的人说一遍。”
    在场的人皆是一震，却无人当场问出自己的疑惑。
    五公主挥挥手，王嬷嬷就带着陈立下去了。
    李若韵看着两人走出栖雪阁，才回过身来问：“你当真要将此事上报？”
    “为什么不呢？”不是争吵，江云殊语气舒缓，冲着一时间凑上来的三个人笑。
    “我也觉得该告发啊，分明是她们心里有鬼又害人在先，知情不报如何不算助纣为虐，就该统统发落了！公主可是真真切切受了一场罪！”
    青棠鼓着腮帮子就跳脚，又气又替公主觉得委屈，眼眶都红了起来。
    先不说公主为人极好，就是从未害过别人，也不该被她们惦记上遭此一劫。
    五公主闻言点点头，附和道：“是这个理。”又拉着三个人一起坐下，一个公主一个官家小姐和两个宫女，就这么面对面围坐成一圈。
    “我不是不明白其中原委，闵才人与曾宝林心中的苦我大抵都明白，不过是深宫寂寥，想给自己寻个依靠，可这与我何干呢？
    “她们怨父皇不宠爱不看重，就该自己去争，去成为那心尖上的人，光是害了皇帝原先宠爱的人有什么用？路走错了，谁都救不了她们。
    “再者说，深宫之中谁不可怜，徐充仪虽是仗着家世，却也无甚宠爱，没生出一儿半女，不照样一个人过得快活。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既然自己要做害人的事，又怎么能还乞求被害的人一定包容谅解？”
    别说现在她自己碰上，就是原先在现代社会见多了新闻报道，她也不明白那些道德绑架受害者的人，怎么被害的无辜者还一定要撑大肚量当圣母，包容别人的恶意或过失。
    自己管不好手脚就该为此买单，自己教导不好儿女就该承受恶果，哪有做了错事还能一路安稳无忧过幸福人生的！
    就算其他人原谅了，那又与她有什么相关呢。她江云殊只是自己，自己的感受与利益总该摆在第一位。若是不能为自己而活，她干脆将这辈子都交给其他人做主算了。
    朱槿起初是同样顾虑三公主，却又想起当初公主落水，自己震惊又后悔地在公主床前与青棠抱头痛哭。那时候，谁又心疼过她们主仆呢。
    李若韵本也不是那一味心软的人，随着五公主的这些时日更是明白了什么叫取舍，什么叫自主，此时也听得入迷，眼神都没了焦点，却是点点头不再追问。
    江云殊重重叹了一口气，像是要将心口的郁结统统舒开。
    “朱槿，你随我去长宁宫跑一趟，此事先告知母后，让她寻个时机告诉父皇。我想着这事也不用闹大，只当个寻常案件去办，该押来受审的都一律看着别出差池，在此之前不许向外头泄露半点风声。”
    朱槿青棠应声。
    外头已有一轮明月隐隐绰绰悬于云后，像是即将拨开云雾来到台前的真相，只是比那丑陋的人心，要洁白无暇。
    暮色间，街市之上已有店家点上门口灯笼，闲逛的人们也多数归家。于曼正倚在柜台上瞧今日的账。
    “于东家。”
    于曼抬眼，那逆着光站立在门口的，正是从白府出来便隐了踪迹的吴琉云。
    “夫人……”于曼已听闻今日的变故，开口仍习惯性如此称呼，一时恨不得将话拾起来咽回去。
    吴琉云却不在意，只嘴角含笑福身：“我已将义绝书誊抄好递交官府，写明净身出户，回老家父母膝下尽孝。”开口竟是拜别。
    “那祝姐姐日后万事顺意。”
    女子抛开了身份，不必顾忌尊卑贫富，只用姐妹相称，转身开去，仍是广阔天地，看在众人眼中，不知是大有可为，还是只寻一方土安身便可。
    这日林驹偌好不容易休沐，却一早便淅沥沥落着小雨，他却不急不忙，撑把油纸伞就进了宫。
    眼见着雨歇了，栖雪阁宫人泼了井水洒扫，粗使婆子擦了院里石桌石凳，不一会江云殊就嚷着下雨天实在闷，拉着朱槿青棠出来坐着透气。
    雪荻抱剑倚着栖雪阁院内的海棠树，见林将军一路哼着歌就进了门，懒洋洋地抬眼将这人从上至下扫了一遍，又转过头去背着人瘪瘪嘴。
    枝头被开得愈发烂漫的花压得直往下坠，堪堪抵住树下石桌旁作者坐着的人的发顶。
    偏江云殊盯着小宫女们给栖雪阁中草木施肥修剪枝叶，又瞧着她们定时洒药驱虫，认定了这绿叶花丛中不会有令她跳脚的东西钻出来，就爱往那能与花枝亲密接触的位置上坐。
    林驹偌看着被海棠花簪了满头的五公主，心里顿时像驱开了雨云，又填满了蜜糖，笑意并不避着旁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爬上了嘴角。
    雪荻搓了搓瞬间起来的一胳膊鸡皮疙瘩，连忙跑开。
    “殿下打络子的手艺愈发娴熟了。”林驹偌早不拿自己当外人，自省了那些虚礼之后，更加放肆，见无栖雪阁之外的其他人在场，就敢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只是身子不敢随意倾斜，板板正正地还端着军中多年训练出来的痕迹。
    江云殊听脚步声便知道是他，再加上雪荻擎楠也就不知发了什么癫的，只给这林将军脸色看，便也不十分在意，编织绳结的手指上下翻飞。
    如今听他语调轻快，不似上次见面那般带着心事，猜了个十之八九，却不显露，把手上编好的一条打了个完美的扣，才托着下巴问他：“林将军今日心情大好，可是有什么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