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坐品茗，就这么打发了一下午的时光。暮色倾倒，王嬷嬷也领着一个杂役打扮的人疾步奔向栖雪阁。
    因着这次身后带着外人，王嬷嬷并未直接进门，先立在门口与雪荻、擎楠二位侍卫说明，让他们先进去通报五公主。
    先前那些事都是闭门密探，栖雪阁内除了当时在场的四人，并无旁人知晓，也是五公主不想打草惊蛇。
    虽说这一个多月来过得也算舒心，栖雪阁上下和睦，却知晓了有人暗害才至俞绮落水，难免不多份提防，就连栖雪阁内的人都不敢尽信了。
    但这两名侍卫也跟着公主有些年头了，如今又十分折服于公主的聪慧机敏，自然对公主私下的事不敢插手，只老老实实转述，得了应允，就直接放行。
    李若韵刚要起身告辞，却被五公主拽住了外衣的一角：“你留下，我有些心悸，怕一个人处理不来，你就当陪陪我的。”
    她不禁笑道：“你是多坚定的人，我能不知道么？多大人了，跟个小娃娃似的撒娇呢。”
    嘴上是嫌弃，脚步却诚实地退了回来，重新坐下整整裙摆，只当五公主是个惹人疼的小姑娘。
    江云殊哪里是真的害怕这即将到来的、进一步揭开的真相，不过是如今关系更加亲密了，没必要再瞒着李若韵。
    再者，多个人也多个脑子，若是幕后真凶当真权势遮天，她也是不得轻举妄动的，总得找个人商量商量下一步该如何走。
    公主的脸色无法控制地沉了下去，连带着一旁的李若韵都看出了异常，也不敢再轻易说笑。
    猜出了外头来的人或者其人带来的消息，大抵对公主而言十分重要，她倾身揽住公主肩头，对上眼神后，冲着她轻轻点了头。
    是承诺“我在你身边”。
    “公主殿下。”王嬷嬷带着杂役进来，二人对着公主行礼。
    “嬷嬷快坐。”五公主在外人面前也毫不掩饰自己对王嬷嬷的特殊对待，毕竟是栖雪阁派出去探听消息的，无需欲盖弥彰。
    也好在这人面前彰显王嬷嬷的地位，有些威慑才能套出真话来。
    “不知如何称呼？”五公主看着王嬷嬷接过青棠递上的茶水，才转过头来问仍俯身不敢直视众人的杂役。
    他正常身量，却十分瘦削，两颊都凹陷进去，脸色也是不健康的黄。被这么一问像是惊弓之鸟，直接打起战来。
    “回、回公主，小人是琼华苑的粗使仆役，叫陈立。”
    琼华苑，那不是闵才人和三公主住的宫殿吗。江云殊一皱眉头，看向王嬷嬷。
    先前所有线索都指向了曾宝林，宝林分明住在华音殿偏殿，华音殿主位是徐充仪。怎么如今又牵扯到了琼华苑？
    王嬷嬷见公主狐疑，却只是点点头，又冲陈立扬扬下巴，示意稍安勿躁，等着人继续往下说。
    想必来栖雪阁之前，王嬷嬷已与陈立讲清楚，此时用不着她们继续问，陈立自己就跟倒豆子似的，将先前和王嬷嬷说过的事又重复了一遍。
    只是因为此前已讲述过一遍，这回说得更有条理，也知晓其中哪些是重点不得遗漏。
    “小人是闵才人从家中带来的下人，受老爷嘱托，万事听从才人指示。自入宫后，才人与宝林不睦，尤其是才人有了三公主之后，宝林又处处使绊子，耍阴招。
    “当时三公主还小，有回宝林暗中给三公主的吃食里下了药，虽不致命，却也是让人上吐下泻好几日，会伤元气的。可惜没找到足够的证据，摸到送吃食的小宫女时，那人已经被打发出宫无处可寻了。
    “但听管事嬷嬷说，那小宫女此前被曾宝林身边的人单独叫出去过，又探听到宝林那领过同样的药，这才确定是曾宝林所为。”
    江云殊早知曾宝林与闵才人不睦，或者说曾宝林与后宫中的每个主子娘娘都关系不佳，却仍旧不知这两位后妃的恩怨与她落水一事有何瓜葛。
    还好她也不是个急性子的人，又见王嬷嬷这次神色愤愤，像是咬定了真相的，也就不吭声，只抓紧了李若韵的手，两个人似乎在并肩战斗。
    “从此后，才人就对宝林十分防范，宝林却变本加厉，屡次派人来琼华苑使坏。才人见防范不成，索性就将小人派了出去，让盯住宝林和贴身宫女的行踪，一有异动就回去禀告。
    “也正因此，那日小人见宝林与贴身宫女出了门，就跟了上去。”
    前因是讲完了，似乎终于要讲到正题上，江云殊不禁坐直了身子，手边热茶已经顾不上喝了。
    李若韵本就不知因果，听陈立讲了这一长串，还以为是后宫那些常见的宫斗戏码，并不在意。却感觉到五公主瞬间严阵以待，知道重头戏还在后面。
    “刚跟到内务府附近，却见前头五公主带着两位侍女路过。”陈立讲到此处，终于抬起头来看了眼正中座位上的五公主，又顺带着瞄到了后头站着的两位侍女，不是朱槿青棠又能是谁呢。
    他又快速低下头去，不敢再冒犯：“宝林像是改了主意，也变了方向跟着五公主后面走，还放轻了步子，小心翼翼的。
    “一直跟到御花园外，见五公主走了，宝林就不敢跟了，只远远看着。直到看到两位宫女退了出来，站在亭下等候，宝林才下定了主意一般，同她贴身侍女说了些什么，然后就一个人钻进草丛，绕着墙根走了进去。”
    李若韵隐隐察觉到什么，惊疑不定地看向五公主，她或许知道这人让她留下时说的话是何意了。
    陈立颤颤巍巍地吞咽了口水，才有胆子继续说下去：“小人因着闵才人的命令，不敢不跟上去，设法避开了宝林的宫女，也进了御花园。
    “那日实在是寒冷，里外看守都不严。小人就随着宝林走，一路跟到了池塘边上，见到了五公主。当时，公主正一个人在池塘边，冲水里扔石头。
    “小人还在想着宝林为何要鬼鬼祟祟跟着五公主，就见公主正对着池塘蹲下捡石头时，宝林一个箭步上去，狠狠推了一把，直接将五公主扔下了水！”
    他说到最后，声音都不住颤抖，仿佛再次回到了那天，溅起的水花冰冷彻骨，他不敢想里头有多冷。
    江云殊目光变得尖锐，心都沉到了谷底。
    真相就如此赤裸，没有太多的阴谋诡计，只有放肆的野心吞噬掉了人的良知。
    “这事你可有向其他人说起过？”五公主虽如此问，在场的却都知道其中含义，不过是问陈立有没有将此事上报给闵才人。
    料想他一个小小的杂役，受主子指使去监视另一个低位妃嫔，本就是暗中行事，又怎会不管不顾将这事当作谈资抖落出去。
    “只禀告给了才人。”
    相比此前他讲述前因后果时的详细描绘，此时的回答就显得简短仓促起来。
    他话里留着的后半截，江云殊应当能猜到是什么。
    想必闵才人得知后要么是惴惴不安，要么是与曾宝林同样的痛快得意，再或是两者皆有。
    毕竟一边是仇人，一边是自以为的自己女儿的竞争者，哪边出了事都对她有百利而无一害，她闵絮又不是什么愚蠢的人，此事烂在肚子里就是最稳妥的做法。
    “那你为何又愿意将此事告知我？”
    不仅江云殊想到了，李若韵和朱槿都在听到真相的那一刻产生如此疑问。
    不是效忠于琼华苑又胆小怕事吗，怎么能被王嬷嬷逮到，还将知道的所有事和盘托出。
    一旁王嬷嬷默默不语，却满含慈爱地端起茶水，借着饮茶的动作看了一眼五公主。
    本还惧怕地双腿发虚眼发直的陈立，想是早就猜到有此一问，顿时放下心来，却动作极快地撩起半长的衣摆跪下磕头，声音仍旧压得低，顺着五公主的意不敢大肆宣扬。
    “回公主的话，小人原先也怕得夜夜睡不得安稳觉，只是前些日子，家中老父亲病重，请了大夫诊脉，说是风寒未愈引发了炎症，大夫也不得章法，只开了药日日将养着，却久不见好。
    江云殊用不着再听后面的，都能猜到大概是因着什么。但此时与在场的某位也算有些关联，她便没有打断，只可惜顾清淮没来。
    “正巧宫中顾太医说招收疑难杂症的病人，正与我父亲的症状对上，小人就同家人一合计，将父亲送进了宫中，得了太医的药和日夜看护，如今已痊愈了。
    “小人想着，才人不将此事告发，是为了自己和三公主，但小人感念公主和顾太医的救命之恩，将此事告知公主，就当是还了恩德。”
    李若韵的心吊起又放下，一时间又有些触动。自己跟随五公主做事，竟无意中牵动了机缘，引出如今这遭。
    只是此事如今的水落石出仅限于栖雪阁主殿之中，这其中牵扯的曾宝林和闵才人，又该如何发落呢。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五公主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