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什么玩意儿？”俞亟摸着胸口凸起处挑眉，“《女诫》新注？”
    “哪能啊！”江云殊舀了勺蟹粉豆腐堵他嘴，“《京城美食地图》，淮南用得上！”
    玄衣少年嚼着豆腐含糊道：“你当你哥是饭桶？”右手却把护甲按得死紧。朱槿垂首布菜，瞧见他靴筒里露出半截止血绷带——分明是前几日校场比武挂的彩。
    “要说这炙鹿肉的火候，”江云殊突然用银箸敲碗，“得用松枝慢烤，就跟收拾贪官似的——急不得！”她冲俞亟眨眨眼，“二哥说是也不是？”
    俞亟被鹿肉呛得直拍胸脯：“咳咳，五妹这是指桑骂槐！”
    “哪能啊！”少女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指尖点点他胸口，“我是说这肉要细细嚼，就像查账要慢慢扒。”突然压低嗓子，“护甲里那本第四十八页，专治箭疮溃烂。”
    俞亟猛灌了口梨花白，耳尖泛红：“你哥我能耐大着呢！上月在靶场……”
    “被流箭擦破油皮，躲在马厩让雪团儿舔伤口？”江云殊突然掏出个小瓷瓶，“给，栖雪阁特供金疮药——里头掺了顾太医养的小绿！”
    “噗——”
    “咳咳咳！”
    兄妹俩一个喷酒一个捶桌，青棠看着梨花白溅湿新制的苏绣桌旗，转头对上了眼里同样蔓延着绝望的朱槿。
    临走前，江云殊不忘抱着哥哥的左手念叨：“记得每日给伤口透气——那手册第二百页画着护理图解！”
    俞亟摸着胸口笑骂：“啰嗦劲儿跟母后似的！”起身时却把护甲理得齐整，玄色披风一扬，明日就要荡向淮南。
    酉时的霞光给栖雪阁的琉璃瓦镀了层金边，江云殊捏着根狗尾巴草在回廊下晃悠，突然被墙角的动静吸引过去——只见平日说话都打颤的扶桑，正举着花剪给菡秋比划：“这株海棠得斜剪四十五度，伤口涂蜂蜜防霉……”
    “好家伙！”江云殊把草茎一扔，身后跟着的青棠差点原地起跳，“本宫当养花是玄学，敢情搁这儿搞几何呢？”
    青棠揉着撞疼的鼻尖嘀咕：“您上回还说修剪花枝要看黄历……”
    “那是本宫格局小了！”她突然拽住青棠的衣角，“快！把栖雪阁的人全叫上——这次让他们备好自己的看家本领来！”
    江云殊整好衣领，刚好开口，见四皇子俞呈抱着机关锁溜达进来。二十来号人乌泱泱挤在庭院，他鎏金腰带上却别着半截木鸢翅膀，仿佛一只走错片场的扑棱蛾子：“五妹又要搞百鬼夜行？”
    “四哥来得正好！”江云殊抄起铜锣哐哐敲，“本宫今日开人才拍卖会——价高者得！”
    春杏攥着烧火棍被推到前排，小脸蹭着灶灰活像花猫：“殿、殿下……”
    “你报的是算数，那……三文钱买五张饼怎么分？”江云殊突然发难。
    烧火丫头脱口而出：“每张饼切六十度角，三角函数等分。”说着用炭条在地上画出正六边形，“按六等分算，每度角对应……”
    满院鸦雀无声。朱槿的茶盏哐当砸在石桌上，四皇子手里机关锁啪嗒落地。江云殊瞳孔地震：“你扫什么地啊！明儿跟本宫学查账！”
    “慢着！”俞呈突然窜过来，“这丫头算学比工部那群书呆子强——月俸加五成！”
    “四哥你这是挖墙脚，忒不厚道！”江云殊把春杏拽到身后，“栖雪阁的人得先内部消化——”
    话没说完，小厨房帮厨捧着萝卜雕的初版显微镜挤进来，菌丝纹路刻得比顾太医的图纸还精细。俞呈的眼珠子差点粘上去：“这手艺！这刀工！明儿来工部雕水车齿轮！”
    “雕什么齿轮！”江云殊抢过萝卜显微镜，“这得供在太医院当传家宝——顾太医呢？快来看看你失散多年的菌丝兄弟！”
    缩在廊柱后的顾清淮被拽了个趔趄，官袍腰带都歪了半截：“殿、殿下……”
    “王嬷嬷！”江云殊突然转向嗑瓜子的粗使嬷嬷，“听说您昨儿跟刘侍郎家的浣衣婆子唠嗑？”
    老嬷嬷瓜子壳一吐，嗓门亮得像敲锣：“他小妾的丫鬟的表舅在户部管仓库钥匙！上月偷运了三车陈米——”
    “赏！”江云殊哗啦撒了把银瓜子，“本宫就缺您这种民间情报处处长！”
    四皇子看得直咂舌：“五妹这儿是土匪窝还是人才市场？”
    暮色渐浓时，江云殊踩着石凳发号施令：“小福子去尚宫局奉茶——手抖得越厉害越好，尤其是她们查账的时候！朱槿兼任摸鱼监督员，栖雪阁拒绝内卷，逮着午睡超两刻钟的就赏冰镇绿豆汤！”她突然揪住想开溜的俞呈，“四哥知道显微镜能瞧见啥不？”
    俞呈摸着新得的萝卜雕刻两眼放光：“莫非能看穿户部粮仓的耗子洞？”
    “再往小了猜！”她掏出顾太医手绘的霉斑图，“这玩意儿能瞧见比耗子屎还小的菌丝精！四哥要是帮忙造镜筒……”
    “镜筒要雕盘龙纹还是缠枝莲？”俞呈唰地抽出炭笔，“机关锁能改成调焦旋钮！”
    顾清淮抱着菌丝培养皿躲在偏殿门后瑟瑟发抖，江云殊跟四皇子趴在地上画设计图。朱槿望着满院鸡飞狗跳，突然觉得落水后的主子像只更会撒欢的狸奴，把金丝线团滚成了漫天星辰。
    晚风拂过海棠树梢，江云殊把重新分配岗位的名册往空中一抛：“什么叫藏龙卧虎！这就叫——”她突然扭头问青棠，“不是说从前本宫让你埋过桂花酿么？快挖出来庆功！”
    “殿下！”雪荻从屋顶探出头，“顾太医的菌丝汤煮沸了……”
    “那叫培养基！”江云殊拎着裙摆往偏殿冲，“都别动！本宫要亲自记录小绿第一次泡温泉！”
    四皇子举着机关锁追在后头：“五妹！镜筒用紫檀木还是黄花梨？”
    栖雪阁的灯火亮至深夜，巡夜太监经过时直摇头：“这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炼丹造反……”
    江云殊盘腿坐在书案前啃指甲，外头晨光初现，栖雪阁的窗棂亮堂得不见灰尘。案头摊着三本户部黄册，被她用朱笔圈得像长了红斑狼疮。
    “这破账本比江氏财报还烧脑！”她薅着头发哀嚎，“折旧率按十年算？糊弄鬼呢！”
    青棠苦笑不得地看着主子把算盘珠子往案边貔貅嘴里塞：“貔总开开眼吧！”江云殊心里憋了后半句没说：这假账做得比江家叔公的假发还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