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飘飘扬扬落下的时候，薛凝心还泡在图书馆里，在期末周之前临时抱佛脚。
    幽明馆的院子里，鹅毛大雪从灰蒙蒙的天空中不断落下，厚厚的覆盖了一层又一层。
    梁涣冰匆匆赶来，在平整的雪面上印下一个脚印，发出“咯吱”一声，他身形一顿。
    即使过了九百年，他仍旧不能理解，魂魄没有时间观念，但杨君遥却浪费灵力，维持幽明馆的四季和天气的变化。
    梁涣冰推门而入时，沈翊和柳宛央已经到了，叶保诚和刘桐坐在各自堂主身边，见他进来同时起身行了个礼。
    梁涣冰抖了抖落满肩头的雪，点点头示意他们坐下，走到主位下方入座。
    杨君遥还没来，沈翊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慢悠悠地啜饮，柳宛央坐在他对面，明艳的脸上此时写满无语。
    梁涣冰也转头看着沈翊，他修长的手指捏着水杯，面带微笑姿势优雅，杯中水位却下降有限。
    沈翊被他们两人看着，依旧神色自如地品着茶，还冲他们举杯吟了句诗：“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柳宛央翻了个白眼，“就是因为你每次都捧场，馆主才施法变幻天气。”
    “有什么不好吗？”沈翊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即便我们逝世已久，但到底还存在这个世上，春花秋月冬雪自然是都要欣赏的。更何况，馆主既然这么做了，一定有他的道理。”
    “没错。”杨君遥推门进来，白袍上落着绒绒雪花。“用现世流行的话来说，这叫”生活的仪式感”。”
    众人起身恭敬行礼，“馆主好。”
    杨君遥大步走到主位坐下，其余人才落座。
    杨君遥开门见山：“今日叫大家过来，主要是就近期发现的线索进行交流。上次虎堂处理许梦痕一案中，灵媒薛凝心发现有道士借凶手之身施法，具体情况已在虎堂的结案卷中写明，请问医堂和风堂两位堂主可有什么发现？”
    沈翊道：“馆主，按照虎堂的描述，我们风堂去追查了线索。凶手王振柏是在网上跟这个道士连上线的，他们沟通也在网上，那个道士通过快递将符咒和法器寄给他。符咒和法器上均有那道士的血，他才可通过转魂法，让王振柏开了阴阳眼。符咒还剩几张，但法器却不见了，估计是被转魂法使用过后便自行消散了。警察那边重点关注在杀人手法上，并未注意此事。”
    “跟我找到的线索差不多，”柳宛央把玩着一片柳叶，难得严肃，“人间法术发展几千年，能够转移部分魂魄和灵力的法器有很多，但都需借助心头血才可实现，能用这等阴险法术的，都是丧心病狂的疯子。”
    “呵，这不正是张家一贯的做派？”沈翊冷笑道。
    柳宛央也认同，“自我加入幽明馆以来，接触到转魂的情况，确实都与张家脱不了干系。”
    “涣冰，你怎么看？”杨君遥问道。
    梁涣冰抬起头与杨君遥视线相对，“馆主，我同意沈堂主和柳堂主的观点。”
    “好！”杨君遥一掌拍在扶手上。
    “自张澜纯发动邪术破坏阴阳两界，距今已有九百三十一年，张家曾如他所愿，逆天改命飞黄腾达，但从近几代张家后人看来，虽仍是权势在握，但皆年岁不永，且这一代至今仍未有所出，张家看来已到了强弩之末，必会想方设法保住荣华富贵，这次我们一定要赶在他们前头，不能再酿成大灾。”
    “但凭馆主吩咐。”众人朗声道。
    杨君遥询问了各分堂目前的任务，虎堂的人手已经全部派出，医堂除了柳宛央和刘桐，其余人也去支援轮回司了，便只能让风堂继续查下去。
    “叶保诚，你按照王振柏的联系方式，顺藤摸瓜查查那个道士，知道所在位置后，再由涣冰和小翊去会会他，最好能带回幽明馆审问。”
    因为拘魂链和体内寄生的妖魂，叶保诚被迫清修了一段时间，出来听闻薛凝心已办了数起案件，深觉自己被比了下去。早已按耐不住，此时终于收到任务，迫不及待地应下。
    “保证完成任务！”叶保诚激动地站起来行礼，又好像想到什么似的，向梁涣冰问道：“敢问梁堂主，为何今天灵媒薛凝心没来？”
    梁涣冰面无表情地回看他，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她最近期末考试，不能请假过来，有什么安排我会通知她的。”
    柳宛央和沈翊都见过梁涣冰护着薛凝心的样子，叶保诚话里明显的针对让二人皆吃了一惊。
    “涣冰，保诚他只是单纯的询问，没有别的意思。”说着，沈翊拿扇子敲了一下叶保诚的头，“虎堂的事何时需要咱们管了？”
    叶保诚垂着头不说话。
    梁涣冰也一言不发，柳宛央却皱起眉，面色不善地看向叶保诚。她与徐淑蓉关系很好，对待薛凝心自然亲近。叶保诚之前也冲动，但从薛凝心来幽明馆的那天起，他便像竖起了刺的刺猬一样警惕，这让柳宛央不由得多生出几分小心。
    “叶保诚，你体内有妖魂寄生，控制不住情绪很正常，这我也能理解。但同为精怪，我要提醒你，不要放任自己心中的恶意增长，会被妖魂趁虚而入的。”柳宛央语气冰冷，指尖柳叶飞旋，“若是不小心伤了凝心，我作为医堂堂主，会采取非常措施，杀死妖魂。”
    “柳堂主，这怎么能行呢？”沈翊一个头两个大，没想到最难哄的竟然是她，“妖魂与保诚魂魄相融，若是杀死妖魂，那他也活不了了啊。”
    杨君遥重重叹了口气，“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叶保诚，你速速去查探，每日按照我教你的方式清修，一日都不可断。”
    沈翊连忙压着叶保诚弯下腰鞠躬告退。
    柳宛央气还没消，沉着脸双手抱臂坐在椅子上。
    刘桐见状走到她身后，问道：“堂主，要我去揍他一顿吗？”
    他以为自己压低了嗓音，天生厚嗓却让在场几人皆听得一清二楚。
    眼见沈翊也要发火跳脚，杨君遥半是无奈半是威胁道：“你也要去清修吗？！”
    柳宛央连忙摆手，“馆主您说笑了，刘桐一天能说上十句话就不错了，哪里还需要清修啊！”
    屋内的氛围从紧绷的会议中松懈下来，不知不觉间仿佛变成了交流自家孩子近况的家长会。
    沈翊用折扇抵着额头，很是愁苦。
    “叶保诚这孩子能力很强，但是心思太极端，一心只想当灵媒，好证明给他家里人看。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引导他了。”
    柳宛央对事不对人，这时倒是冷静下来：“这其实不能全怪叶保诚，作为一个人类，被妖魂寄生本就是一件可怕的事，再加上他家里如此强硬，几乎要他自生自灭，心情急躁是可以理解的。”
    沈翊看着她红艳的嘴唇一张一合，心说你理解刚才还吓唬孩子，嘴上却一点不敢透露心声。
    “只盼着他能好好清修，在找到解决办法之前，不要再出什么岔子了。”
    杨君遥听了一会儿，见梁涣冰许久不发言，笑道：“如此看来，梁堂主这里竟是最省心的了。”
    梁涣冰闻言点了点头，“确实，薛凝心很好。”
    沈翊听得一阵牙酸，颤抖着用折扇指向梁涣冰：“她很好？上任不到半年就被判官捉去审判，上一个如此跟地府叫板的灵媒还是幽明馆刚成立的那年，真是……千年不遇啊！”
    “那不是地府的误会吗？都已解释清楚了，薛凝心可不曾做错什么。”梁涣冰伸出一根手指，将指着他的折扇压下去，“还有，不到千年，还差69年。”
    沈翊本就因为叶保诚的事心气不顺，此时更是被他噎的说不出话，索性一拍折扇，生起闷气来。
    “哇——不愧是梁堂主。”柳宛央啪啪鼓掌，眼睛里闪着精光，“梁堂主对凝心赞扬如此之高，想来那纸婚约定能派上用场了。”
    梁涣冰却瞬间冷了脸，“柳堂主慎言，我对薛凝心的赞赏是出于上司和师傅的角度，对她没有非分之想。”
    柳宛央见他神色便知已接近雷区，便即刻收了声。
    一时间屋内沉默了下来。
    杨君遥见惯了他们每日如此相处，也不劝慰，只让他们各自忙去，便先行离开了。
    柳宛央甩出柳枝一晃便带着刘桐到了地府帮忙。
    梁涣冰走在沈翊身后叫住他，“小翊，我并非对叶保诚有意见。”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沈翊深深叹了口气。
    “我知道，但是我真的愁。我从来没有带过人，以前只是简单教一下风堂的人，从没有接触过活人。”
    梁涣冰拍拍他垂下的肩，“不如相信薛凝心吧，她几乎能跟每个人聊得来，自是有她的方法的。”
    沈翊也无他法，只能点点头，将担忧埋在心里。
    一天的知识灌输下来，薛凝心头晕脑胀地捧着书包往宿舍走。
    想起食堂已经关了门，路过超市便拐了进去。
    双眼有些用眼过度后的胀痛，她眯起眼挑泡面，余光注意到旁边有个身影，以为那人要过去，侧了侧身让出些位置。
    那人却道：“您好，请问您能帮我个忙吗？”
    薛凝心迟缓地扭过头，是个头发花白的男人，皮肤布满风吹日晒后的黝黑褶皱。
    “爷爷您好，请问需要我怎么帮您？”
    话音刚落，就见路过货架的一个女生惊恐地看着她。
    瞬间意识到她没看到这个男人，薛凝心打了个激灵，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