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等待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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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家钰,83岁,庚辰年生人,四年后……”梁涣冰默念着计算年份。
    “我换成了公元纪年,庚辰年是1940年,也就是1944年时他父母去世。”薛凝心道,“陈昕阿姨说,她只记得爷爷叫陈夏,老家在宇安镇河西村。可是已经过了七十多年了,不知道他父母还在不在阴间。”
    梁涣冰闻言,看向薛凝心的眼神竟带上了几分惊诧。
    薛凝心也是第一次在梁涣冰不动声色的脸上看到如此表情,试探问道:“师傅,怎么了?你知道他父母是谁吗?”
    “世上的事竟如此巧合,他父母还是我带过来的。”梁涣冰恢复了神色,“我这就带你过去找他们,想来他们也在阴间等了陈家钰许久了。”
    洞天地府上空的天已换成了繁星点点的夜色,白天在外活动的人们遵循着阳间的作息,此时都回到了住处,错落的楼上亮起万家灯火。
    陈夏和妻子刘燕正相对坐在餐桌前,每人面前都摆了一个水杯。
    他们已经不再需要吃饭,但依旧保留了下班回到家,在餐桌旁聊天的习惯。
    “老陈,算起来,家钰今年已经有八十了吧。”刘燕捧着脸,笑呵呵道。
    陈夏也十分欣慰,“是啊,看来当年给儿子起名的瞎子说得真对,咱们这名儿没白起,钱没白花!”
    “哎,”刘燕叹了口气,“要是当时咱信了那瞎子说的,那天不出门就好了,不然咱也能陪儿子长大了。”
    陈夏却道:“嗨,这话可不能这么说,俺弟读过书,比俺强多了,要是跟着咱说不定儿子还没有现在过得好呢。”
    “也对,再说咱要是不去,那老李家的、老范家的,还有你叔伯可能都得折在那儿咧,”刘燕道,“老范家嫂子身体又不好,这要是老范没了,他们一家可怎么挺过去。”
    “老范是前几年走的吧,他们家也是不容易。”陈夏道。
    想起旧友,两人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老范曾经是他们的邻居,山体崩塌时,陈夏眼见一块落石就要砸到老范头上,便赶紧推了他一把。老范跑了出去,陈夏却被山石砸中,刘燕本已经带着别人向前跑了一段,回身看到陈夏想去拉他一把,两人手刚碰到,便一起被埋在了滚落的石碓下面。
    陈夏和刘燕是在到地府二十多年之后遇到的老范。
    他是过劳死,整晚照顾病重的妻子,天亮后又马不停蹄地去收麦子,顶着六月艳阳弯下的腰,那天再没直起来过。
    听说陈夏和刘燕在等儿子过来,老范也决定要等自己家人过来,再一起投胎。
    过了三十多年,老范大儿子也来了,老范开心地去接,儿子却跟他大吵一架,埋怨他留下一堆债务和三个弟妹供养,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去了轮回司。
    老范这才知道,大儿子也是过劳死,他白天在工地干活,晚上去饭店洗碗,农忙时还要回家收麦子。
    第二天一早,陈夏和刘燕看着老范的房子里,搬进了一个年轻人,才知道老范已经彻底离开了。
    “他爹,你说,儿子还能记得咱们吗?”
    七十多年以来,刘燕不止这样问了一次。
    “记得的,咱们不是跟儿子说了吗,一定回去接他。”
    七十多年以来,陈夏一直如此回答。
    叮咚——
    有人在门外按响了门铃,刘燕抹了把脸,将情绪收拾好,才起身开门。
    “呀,梁堂主,您来了。”刘燕侧过身向梁涣冰和薛凝心热情地招手,“快快,进屋待会儿。”
    陈夏听见声音,连忙将二人引到餐桌前。
    薛凝心快速打量了一下这间房子,装修是简单的白墙和水泥地面,家具也都带着十足的年代感。
    刘燕接了两杯水放到他们面前,薛凝心微微起身道谢。
    梁涣冰却将薛凝心面前地水杯移开,道:“这位就是我之前跟你们提到过的,幽明馆新任灵媒薛凝心。她是阳间人,不能饮阴间水,否则便回不去了。”
    陈夏和刘燕看着薛凝心,不住地点头。
    “薛姑娘真是厉害,年纪轻轻就能当上灵媒。”
    陈夏鲜少与人寒暄,磕磕绊绊地说着,被刘燕在桌下捅了捅腰,是怕他太过木讷,本就招待不周,不能再说了错话将人得罪了。
    薛凝心甜甜一笑,“陈先生、刘女士,谢谢你们,我虽不能跟你们喝一样的水,但是心意领了。”
    “嗨呀,薛姑娘可太客气了,叫我们名字就行!”刘燕放下心来,又记起上午答应梁涣冰的事。
    “梁堂主,上午咱们说的,在阳间找工作的事儿,楼下小两口应该是刚回来,正好薛姑娘也在,不如我叫他们上来,一起聊一聊?”
    “不用了,我们来是为了你们的事。”梁涣冰制止了刘燕,转头示意薛凝心说正事。
    薛凝心还在疑惑为什么要在阳间找工作,此时也只能按下不表。
    “陈先生、刘女士,你们儿子的陈家钰,1944年生人,本应在25天前离世来到阴间,却一直弥留至今。我去医院看过,他的执念似乎是与父母有关,请问你们可想到什么原由?”
    听了薛凝心的话,两人怔愣了许久。
    刘燕像是忽然明白过来,“哇”地一声扑到陈夏怀中痛哭起来。
    陈夏忍了又忍,还是泪流满面。
    梁涣冰沉默地递出方帕,却见薛凝心也跟着流下了两行清泪。
    陈夏擦了擦眼泪,深呼吸了几下,哽咽道:“那天好不容易停了雨,俺们想去地里看看庄稼,家钰一直大哭大闹地不让去,俺们把他放在俺弟家里,说好了下午就去接他的……”
    剩下的话,陈夏没能说出口,薛凝心却懂了。
    那天,陈家钰再也没能等到爹娘接自己回家。
    刘燕哭声渐小,忽然从陈夏怀里抬起头,问道:“梁堂主,我们能去接家钰吗?他一定是在等我们!”
    梁涣冰点头道:“可以的,我给地府写个申请,稍等片刻就可以让凝心带你们过去了。”
    等待梁涣冰从地府回来的时间,陈夏和刘燕进了房间,说是要捯饬一下。
    出来时,两人换上了缝着补丁的粗土布衣,站在门口的镜子前拽了拽衣角,相视一笑。
    薛凝心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逝世的年纪比薛凝心大不了几岁,因为常年的风吹日晒和辛苦劳作,黝黑的皮肤上早早长了皱纹,眼神里透着温和良善。
    梁涣冰回来时,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
    薛凝心带着他们到病房前,陈昕提着早饭从外面回来。
    “凝心?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
    陈昕只能看到薛凝心一个人,对于她来说,这不过是这段日子中,又一个平凡的早晨。
    薛凝心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
    陈夏和刘燕已经进入了病房里。
    看着躺在床上瘦削的老人,他们一声声地叫着:“家钰,家钰醒醒,是爹娘啊。”
    陈家钰的魂魄从肉体中苏醒,本有病灶的双眼此时却晶亮无比。
    惊喜地向着面前这对年轻的夫妻飞去。
    “爹——娘——你们终于来接我了!”
    他伸出枯枝般干瘦的手,被陈夏和刘燕两双粗糙厚实的臂膀接在怀里。
    刘燕哭得颤抖的手一下下抚摸着陈家钰稀疏的白发,“家钰,爹娘来接你了,乖宝、乖宝……”
    与此同时,监测仪发出长鸣,警告陈家钰心跳已经停止。
    包子和豆浆从陈昕手中脱落,砸在地上。医生和护士跑进来,又跑出去。
    梁涣冰带着陈夏、刘燕和陈家钰先行走了。
    薛凝心抱着近乎坐到地上的陈昕,小心地观察她的神情。
    直到医生关掉了机器,宣告陈家钰正式死亡。
    陈昕只呆愣地流着泪,嘴里不停地在说着什么。
    薛凝心凑近了听,原来她只是在不断重复:“爸真的走了。”
    经历过母亲逝世,和之前数次抢救,陈昕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其余亲属赶到时,她长叹了一口气,便起身忙活起来。
    临走前,陈昕向薛凝心郑重地道了谢。
    “凝心,如果不是你,我真没法熬过这么多天。”
    “您太客气了,陈姨,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薛凝心向她鞠躬回礼。
    回到幽明馆,薛凝心本想再去找陈家钰说几句话。
    梁涣冰却告诉她,陈家钰因为死亡日期推迟了太久,已经被地府要求立即投胎,陈夏和刘燕也陪他一同走了。
    “独自出任务也能顺利完成了,看来咱们这位灵媒越来越厉害了。”沈翊在旁边赞道。
    这算是薛凝心上任以来,处理得最顺利的事件,她没急着开心,反而看向梁涣冰。
    感受到她期待的视线,梁涣冰先是一顿,转而微笑着道:“做得很好。”
    这下薛凝心才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沈翊在一旁看着,面上不显,心里却因为梁涣冰这个百年不见的微笑翻江倒海起来。
    陈家钰下葬时,梁涣冰和薛凝心在墓园的高处远远看着。
    薛凝心穿着黑色的长裙,长发束起马尾。
    梁涣冰见她面色凝重,不知是不是又想起徐淑蓉。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梁涣冰道。
    薛凝心声音很轻,“可以的。”
    “你好像很少跟人说”节哀顺变”。”
    闻言,薛凝心眼神暗淡,“因为我听过很多人跟我说”节哀顺变”,可我做不到。”
    “我的亲人走了,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我余下的人生中,她再也不能参与,你让我怎么”节哀”?有时我坐在教室里,手机一有消息提醒就心跳加速,记忆不断闪回收到她去世消息的那天下午,那时的记忆还栩栩如生,又如何让我”顺变”?”
    梁涣冰有些后悔提问,薛凝心却很快整理好了情绪。
    “但是生活总要继续的,陈昕姨告诉我,陈家钰爷爷曾经说过:但行善事,莫问前程。我觉得很对。”
    “迷茫的时候,就只向前走,命运自然会把答案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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