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钟离恕再次睁眼，他已经躺在自己家里的床上，全身缠满了绷带和布条，伤口处一跳一跳的疼。
    花含烟正在擦拭他脸上和手上的血迹，旁边的温水换了一盆又一盆。钟离恕一睁眼就看到了她，立刻委委屈屈地钻进她怀里，用头蹭着她的肚子。
    花含烟心疼极了，抱住钟离恕，声音中带着不知所措的无奈与：“你……”
    她似有千言万语要脱口而出，但话到嘴边，却又全部咽了回去，最后只说出一句：“你可吓死我了……”
    钟离清把他带回来的时候，他浑身是血，背上几道深水渠般的血口，只剩了混乱的呼吸。
    “唔……我没事，”钟离恕一只手拉住被子往脸上盖，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直接接触到了被面，他于是低头一看——
    钟离恕顿时羞红了脸，手忙脚乱地钻回了被子，蒙住头，语无伦次地说：“啊……啊！娘！我……我还没穿衣服……”
    花含烟笑了笑，隔着被子拍了一下他的屁股：“你小心再蹭破了伤口，又拖着好不了。出来，没擦完呢，床都弄脏了。”
    被子里传出闷声闷气的声音：“我自己来就好。”
    “赶紧的，少废话，有什么害羞的，”花含烟一把扯下他的被子，“我生你出来的时候不也就这么个血糊刺啦的样儿，再不出来水都冻上了。”
    花含烟一着急，家乡话都说了，扯着被子把钟离恕的上半身拖了出来。
    钟离恕挣扎之间，敲门声响起，钟离清在门外问了一句：“夫人？”
    “怎么了？”
    钟离清进门来，随手关上门，拨拉了一下一旁书桌上的毛笔，“自己不会擦吗？还要让娘亲帮你？”
    不等钟离恕说话，花含烟抢着说：“你就让我稀罕稀罕他吧，孩子刚醒，哎呀这毛掉得还挺严重……”
    花含烟仔细捡起枕头上一堆黑白相间的头发放到床脚的篓框里。
    钟离清坐到床边，问钟离恕：“你的猎物倒是真不错，你想怎么处理它？那豹皮可值不少钱呢。”
    “我不想侮辱它的尸体。”
    “啧。事儿真多。那埋哪儿啊？”
    “总要留些记念，不是吗？”花含烟插话了，“我倒是想用豹皮给你做条腰带，再用它的牙给你做几个饰品。皮就用豹尾上的，牙的话，就那四枚犬牙，在此之前，去祠堂祭拜先祖，在雪豹尸身旁点上一盏送魂灯，灯灭之后，就代表它的魂魄完整离去，等取完了皮毛和牙齿，再将尸身葬在祁连山中，可好？”
    母亲安排得周全妥当，钟离恕同意了。
    做完这些事，钟离恕让工匠用豹牙做了两对耳环，其中一对送给了妹妹。钟离恋身上有好多小物件都是用骆驼皮做的，现在又收到了豹牙耳环，喜不自胜，抱着钟离恕：“好哥哥，你的豹皮腰带给我玩玩嘛。”
    “可我现在只戴了这一条腰带啊。”
    “啊，我现在就要玩嘛。”
    “你都多大了还玩我腰带？去去去，我看书呢。”
    钟离恋故意捣乱，变成白狼，开始在钟离恕身上始劲蹭：“给我嘛给我嘛！你忍心让我伤心吗？”
    “我还忍心用我的腰带打你。”
    钟离恋爬到哥哥腿上，侧躺下来，用前爪扒拉钟离恕的下巴：“你怎么能这样？你没有心吗？”
    钟离恕被她蹭了一身毛，拿她没办法，只好揉了揉她的脖子，哄道：“好好好，给你玩，行了吧？别弄坏了。”
    钟离恋开心地咬住一头，把腰带扯了下来，叼在嘴里，正打算跑，被钟离恕抓着后脖颈拎了回来，重新放到腿上：“我腿冷，给我暖暖。”
    钟离恋拿人手短，没说话。
    等到钟离恋暂时对这条腰带没了兴趣，钟离恕才终于把它抢了回来，重新系好。
    房间的门框被叩响，钟离恕闻出来是钟离清，于是站起身去开门。
    “哎哟，恋儿也在，”钟离清摸摸她的头，“你先回去，我有些事找你哥哥。”
    钟离恋离开后，钟离恕关了门，心里似乎有什么不好的预感：“爹，有什么事情，还要单独说？”
    钟离清拉着他坐到了椅子上：“我之前不是说，等你从祁连山里回来，还有一份大礼相送吗。”
    “哦，对，那……是什么啊？”
    钟离清将一枚戒指放到桌上。戒指是黑色，纹路闪着幽蓝的光，质地冰凉。
    但“大礼”肯定不会是一个戒指这么简单。这戒指里面肯定封印了些东西，才是真正的礼物。
    “戴上它。”钟离清说。
    戒指冷得和冰一样，钟离怨把它戴到了左手中指上，寒凉的感觉顺着手指一路爬到心间。
    “用你的法力把它打开。”
    钟离恕没有立刻照做，而是问：“里面有什么？”
    “这里封印着寒冰劫场，你打开亲自瞧瞧。”
    法力由丹田而出，顺着经脉流上指端，灌入戒指中。
    纹路闪了两闪，房间内瞬间变成了一个冰窟，他们站在石板路上，周围的一切几乎都是冰，石头是冰，路是冰，草是冰，就连脚下的石板路，也是冰。他们的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冰池，岸势凶险，犬牙友错，岸边长着几棵树，发着五彩斑斓的荧光，池中有一块灵石，石上有一条缝隙。
    钟离清说：“这是给你修炼的劫场。”
    可这里没有丝毫灵力波动，更谈不上是什么洞天福地。光是站在岸上都寒冷彻骨，钟离恕简直不敢想池中的水会有多冰。
    “把你的成冰剑拿出来，嵌入石中缝隙。”
    钟离怒咽了咽口水，手中闪了闪灵光，将剑握在手中，慢慢下了水。
    池水寒而不冻，水面荡开涟倚，向四周扩散。钟离怒咬住上下打颤的牙关，走到灵石旁边，犹豫着。
    钟离清又说：“你是冰火双属性，剑属冰，石属火，剑入石中，形成灵力场，对你的修行大有裨益。”
    钟离恕将剑用力插进石缝，刹时心脏处传来一阵剧痛，一声惨叫被生生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他眼前一黑，跌倒在水中。
    水里淹不死他，但真正痛苦的是心脏。他又看到了成冰刺进他心脏的画面，带着真真切切的疼痛袭卷而来。
    心脏就像一团被寒冰冻住的烈火，外面的寒冷汇入百脉，里面的烈火熊熊燃烧，灼热滚烫的痛感令他忘记了呼吸。
    正在钟离恕挣扎着站起来喘息时，一道闪电从池边的树上劈了下来，准确无误地落在他身上。
    此前二十年所有的伤痛全部加起来，和这一刻相比，都不值一提。
    钟离恕的世界在此刻变成了一片安静的空白。他的眼里只剩下了慌乱和恐惧，他从没有这么害怕过什么东西。
    阵阵耳鸣生刺穿脑海，冷汗湿透了颊背，他任凭自己的身体将闪电中蕴含的力量转化为丰厚的法力，被丹元逐渐吸收。
    第二道雷也在隐隐成形。他的手痉挛不止，哆哆嗦嗦地把剑拔出石缝。但这丝毫不会阻止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钟离恕愣在那里，身体快要炸开，可他却连痛苦的嘶吼声都发不出来。
    钟离清跳下水，把他强行拽到了岸上。钟离恕全身湿透，往下滴着水，目光涣散无神。
    他似乎发觉父亲就在身旁，胡乱摸索着，把头靠在了那个坚实的胸膛上。
    钟离清安抚他：“先收了吧。”
    钟离恕心念一动，睁眼时，房间已恢复原样，他的衣服水淋淋的，成冰在他手里，映出锋利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