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留下买路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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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的暮色浸着水汽,秦淮河畔的灯笼次第亮起。严墨揉着酸痛的腰从马车上跳下来,官靴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可算到了!这马车坐得久了也吃不消——”
话音未落,知府已带着属官迎上前来。寒暄间,林疏月注意到严墨瞬间挺直的腰背和端出的官威,与路上那副懒散模样判若两人。
晚宴设在临水的听雨轩。雕花屏风外,画舫丝竹声隐约可闻。八仙桌上摆着盐水鸭、炖生敲、芦蒿炒香干等地道金陵菜,琉璃盏里温着上好的金陵春。
“林大人尝尝这个。”严墨突然夹了块水晶肴肉放到林疏月碟中,“听说用秦淮河的虾籽吊汤,京城可吃不着。”他筷子尖在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袖口熏的沉水香混着酒气飘过来。
林疏月正要道谢,却见知府举杯起身:“两位大人远道而来,下官敬...”
“林大人明日要勘验文庙文献,这酒...”严墨突然横过手臂,指尖不经意擦过林疏月的手背,“下官代劳如何?”
不等回应,他已仰头饮尽。喉结滚动间,有酒液顺着下颌滑入衣领。知府抚掌大笑:“严大人痛快!再来一盅”金陵十八醉”!”
觥筹交错中,林疏月注视着严墨游刃有余地周旋于众官员之间。那人眼尾已泛起薄红,却在知府第三次劝酒时,突然将酒杯往案上一磕:“张大人,听说文庙梁柱用的是南洋红木?”
话题陡然转向公务。林疏月低头抿了口莼菜羹,发现严墨在桌下悄悄踢掉了官靴,赤足踩在冰凉的石板上醒酒。
夜雨又起,画舫上的《**花》悠悠的飘进轩窗。
晨光中的文庙肃穆庄严,青砖黛瓦上还残留着水渍。林疏月随主簿踏入藏书阁,霉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他指尖抚过泛黄的《论语集注》,水痕已晕开了几处朱批。
“这套需重抄。”林疏月小心翻页,“烦请大人召集本地擅小楷的秀才。”
一墙之隔的偏殿,严墨正蹲在垮塌的梁柱旁。官服下摆沾满泥浆,他却浑不在意,对着图纸比划:“榫卯结构没坏,换根新木料就成。”抬头时瞥见廊下一闪而过的身影,嘴角无意识扬了扬。
暮鼓响起时,两人在仪门前擦肩。严墨满手木屑想打招呼,林疏月却抱着账册匆匆掠过,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松墨香。
“林大人——”
夜风送来严墨的呼唤时,林疏月刚拆开发冠。窗棂被人叩响,抬头就见严墨拎着食盒蹲在墙头,官袍换成了靛青常服,发梢还滴着水:“金陵的桂花糖芋苗,凉了可就凝了!”
秦淮河的画舫灯火映在酒盏里。严墨仰头饮尽杯中酒:“修书的事还顺利?”
“尚可。”林疏月小口咬着芋苗,糖桂花的甜香在舌尖化开,“倒是发现几册《礼记》残卷,可惜...”
“可惜什么?”
“被水泡烂的那页,正好是”君子慎独”章。”林疏月垂眸,瓷勺在碗沿轻碰。
严墨突然大笑,又斟了杯酒推过去:“巧了!今日工匠拆梁,你猜在斗拱里发现了什么?”他压低声音,“前朝工匠藏的春宫图册,墨线勾得那叫一个精细...”
林疏月耳根发烫,急忙转开话题:“偏殿何时能修好?”
“月底便可。”严墨屈指弹了下酒杯,清越的瓷鸣惊飞檐下栖雀,“倒是你那边...找着”合适”的秀才没有?”
月光漫过石阶,照见林疏月骤然收紧的手指——严墨话里有话。
晨雾未散的林场里,松香混着泥土气息扑面而来。严墨屈指叩击树干,摇头道:“这棵年轮太疏,做梁柱怕是不...”话音未落,忽见林疏月立在远处一棵楠木旁,素白指尖正轻抚树皮。
“严大人看这株如何?”
严墨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掌心贴上树干细细摩挲。阳光透过叶隙斑驳洒落,映得林疏月侧脸如玉雕般清透。
“好眼光!”严墨突然击掌,惊飞枝头山雀,“木质紧密,纹理如浪。”他转身招呼工匠时,官袍广袖拂过林疏月手腕,“就它了!”
锯木声惊破山林寂静。当参天古树轰然倒地时,林疏月忽觉背后一股推力——
“小心!”
天旋地转间,他被严墨拦腰抱住。两人在铺满松针的斜坡上连滚数圈,最终严墨以背抵住块山石才停住。散开的青丝交缠在一起,林疏月脸颊被树枝划出道血痕,严墨的官服更是撕裂大半,露出里头雪白的中衣。
“伤着没有?”严墨喘着粗气问,手还护在林疏月后脑。
林疏月慌忙撑起身子,一缕散发黏在渗血的伤口上:“无碍。”他这才发现严墨右臂被碎石划得鲜血淋漓,“你...”
“皮外伤罢了。”严墨浑不在意地甩甩手,突然盯着他脸怔住,“别动。”
沾着松脂的指尖抚上他脸颊,轻轻揭下那缕发丝。近在咫尺的呼吸里带着淡淡的酒气,林疏月这才发现严墨睫毛竟是罕见的浅褐色,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大人!”工匠的呼喊打破了微妙氛围,“两位无碍吧...”
严墨利落地翻身而起,顺手将林疏月也拉起来。转身时,他眸色骤冷——方才林疏月站立的位置,此刻躺着块沾满青苔的滑石。
马车在崎岖山路上颠簸前行,严墨龇牙咧嘴地由着林疏月给自己涂药。金疮药渗入伤口,疼得他直抽气:“轻点轻点!林大人这是公报私仇——”
话音未落,马车猛地急停。外头传来马匹嘶鸣与杂沓脚步声。
“官爷行个方便。”为首的刀疤脸山匪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留下买路财。”
严墨掀开车帘,竟也痞里痞气地抱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说着抛去钱袋,“兄弟们吃茶去。”
那匪首掂掂钱袋,却突然指向车厢:“里头的小娘子,也请下来喝杯茶?”
“放肆!”严墨眸色骤冷,反手抽出佩剑。剑光如雪,瞬间挑翻两个喽啰。奈何右臂带伤,渐渐被逼得后退。
车厢门“砰”地被踹开。林疏月抄起紫檀茶案,狠狠砸在探进来的匪徒头上。另一人见状暴怒,拽住他衣襟就往外拖。
“找死!”严墨目眦欲裂,一剑贯穿那匪徒咽喉。热血溅上林疏月面颊,还未回神,又被严墨拽到身后:“抓紧我!”
七八个山匪同时扑来。混乱中不知谁砍断了马车缰绳,受惊的马匹扬蹄狂奔。严墨护着林疏月急退,忽觉脚下一空——
“抱紧!”
天旋地转间,两人顺着陡坡滚落。严墨死死将林疏月按在怀中,后背不知撞上多少碎石断木。最终“哗啦”一声,齐齐跌入湍急溪流。
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头顶。林疏月在窒息中感觉有人托住自己后腰,奋力推向岸边。当他咳着水爬起来时,只见严墨脸色惨白地趴在礁石上,右臂伤口被泡得发白,一缕鲜血顺着额角淌入河中。
远处传来山匪的咒骂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