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药碗砸在金砖上，碎成数片。皇帝突然俯身，一口黑血喷在龙袍前襟，吓得满殿宫人跪伏在地。
    ”父皇！”太子萧景明扶住摇摇欲坠的皇帝，厉声喝道，”传御医！”
    苏玉竹赶到时，殿内已跪了一地太医。他指尖刚搭上皇帝腕脉，眉头就皱了起来——脉象浮滑紊乱，分明是药毒相冲之兆。
    ”药方和药渣何在？”太医院院首白须颤抖。
    小太监战战兢兢呈上药渣。老院首拈起一片茯苓对着光看，突然变色：”这哪是云苓？分明是土茯苓！还有这黄芪...”他抖着手翻开账册，”宫中采买的明明是北芪，怎么成了川芪？”
    ”不可能！”苏玉竹猛地抬头，”微臣亲自从太医院药柜...”
    话音戛然而止。侍卫正抬着几大箱药材进殿，掀开的箱子里全是发霉的当归、虫蛀的党参。最致命的是——有人捧出一本盖着苏玉竹私印的账册，上面清清楚楚记着”以次换优，差价白银三千两”。
    ”苏御医绝非贪墨之人！这定是...”太子不可置信地望向昔日同窗，”这其中必有误会。”
    ”误会？”刑部尚书严绍冷笑上前，”人证物证俱在，太子殿下还要包庇？”他猛地抖开一张当票，”连御赐的雪参都敢典当，好个胆大包天的太医！”
    丞相裴正趁机进言：”陛下龙体关乎社稷，此等大逆不道之举，当夷三族！”
    ”父皇！”太子跪地叩首，”苏玉竹侍奉御前多年，恳请容儿臣细查——”
    ”够了。”龙帐内传来虚弱的呵斥，皇帝艰难抬手，”革去...太医职衔...逐出...京城...”
    苏玉竹怔在原地。药童的哭诉、院首的叹息、丞相的冷笑都变得遥远。
    刑部尚书严绍直接挥手，”来人，剥去他的官服！”
    苏玉竹跪在碎瓷片上，任由侍卫摘去他的乌纱。他死死盯着那本伪造的账册，忽然在墨迹间嗅到一丝熟悉的乌木沉香。
    ”微臣...领罪。”
    他被拖出宫门时，秋风正凉。远远望见裴琰立在角楼上，玄色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那人举起个青瓷小瓶遥遥示意，正是那日被搜走的抑制丸。
    秋风吹乱了苏玉竹鬓角的头发，他站在熙攘的街口，手中仅剩的包袱里装着几件旧衣和银针包。太医院的俸禄本就不多，这些年攒下的银子，大半都换了昂贵的抑制丸。
    ”这位客官，住店吗？”悦来客栈的小二热情招呼。
    苏玉竹摸了摸袖中钱袋，要了间最便宜的厢房。木楼梯吱呀作响，霉味混着劣质熏香扑面而来。他刚闩上门，忽听窗棂”咔”地轻响——
    还未来得及转身，后颈便传来剧痛。
    模糊的视线里，一只戴着玄铁扳指的手拾起他滑落的包袱。乌木沉香的信香丝丝缕缕缠上来，那人俯身时，衣角上金线绣的缠枝图案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本官说过...”裴琰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夜还长。”
    苏玉竹在锦被中惊醒，后颈的钝痛让他闷哼一声。窗外竹影婆娑，裴琰正倚在雕花窗边把玩茶盏，逆光中看不清表情。
    ”醒了？”裴琰指尖轻叩盏沿，”放心，本官对昏迷的人没兴趣。”
    苏玉竹迅速检查衣衫——素白中衣完好，连腰间暗袋里的银针包都原封未动。他强撑起身，银针悄然滑入袖中：”裴大人好大的官威，白日掳人就不怕御史参你一本？”
    ”参我？”裴琰突然低笑，玄色官服下摆扫过青砖地面，”谁会为了个庶民得罪丞相府？”他俯身逼近，乌木沉香的信香瞬间笼罩床榻，”更何况...”指尖擦过苏玉竹后颈的咬痕，”若被人知道我们这般关系，只怕还当是坤泽使小性子呢。”
    ”你！”苏玉竹猛地后仰，银针寒光一闪，”标记又如何？裴大人莫非以为，我会像那些闺阁坤泽般对你摇尾乞怜？”
    裴琰不躲不避，反而就势扣住他手腕。针尖距咽喉不过寸许，他却笑得愈发愉悦：”急什么？”另一只手抚过苏玉竹紧绷的腰线，”你现在一无官职，二无宅邸...”突然扯开他衣襟，露出锁骨下方淡红的指痕，”连这里...都是我的印记。”
    窗外惊起一滩鸥鹭。苏玉竹突然发现，裴琰今日未戴官帽，发间竟别着那日被他扯断的半截青玉簪。
    苏玉竹指间银针寒光一闪，冷笑道：”裴大人就不怕我在饭菜中下毒？”
    裴琰低笑一声，信香骤然浓烈如暴风雨前的海面，将苏玉竹整个人笼罩其中。他俯身咬住那泛红的耳垂，舌尖暧昧地描摹着耳廓轮廓：”那往后用膳，你我同案而食。”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要死一起死，不知苏大夫...可有这般胆量？”
    ”无耻！”
    苏玉竹屈膝猛踹，裴琰猝不及防跌坐在地。官袍下摆沾了灰尘，却也不恼，慢条斯理地起身掸了掸衣襟：”好烈的性子。”他走到门前，铜锁”咔哒”落下，”这别院有温泉药圃，你尽可当在此静养。”
    窗外竹影摇曳，裴琰的声音隔着门扉传来：”对了，晚膳会有人送来——”顿了顿，”你我同食。”
    脚步声渐远，苏玉竹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他环顾四周：博古架上医书齐全，案头还摆着新研的朱砂。最可恨的是枕边竟放着个青瓷瓶，正是他被搜走的抑制丸。
    连日的秋雨将别院的青砖洗得发亮。苏玉竹的厢房早已变了模样——紫檀案几上堆满《本草纲目》《伤寒杂病论》等典籍，墙角晾晒着新采的草药，连窗棂上都挂着一串串正在阴干的半夏。
    ”苏大夫这是要把京城的药店都搬空？”
    裴琰斜倚门框，抖开一叠账单。上好的端砚、犀角刮痧板、甚至还有西域来的水晶药碾，林林总总竟花了三百两银子。
    苏玉竹头也不抬，正用银勺搅着药钵里的膏脂：”裴大人不是说养得起么？”指尖蘸了点药膏在鼻尖轻嗅，”莫非堂堂户部郎中，连这点银钱都要计较？”
    烛火噼啪一跳，映得他侧脸如玉。裴琰突然将账单掷入香炉，火苗”腾”地窜高：”买，继续买。”他俯身撑在案几上，乌木沉香的信香骤然浓烈，”本官倒要看看，你能躲到几时。”
    三更梆子响过，厢房门闩被人轻轻拨开。裴琰赤足踏过满地医书，床帐内苏玉竹背对着门，呼吸绵长。
    ”忍冬...”带着酒气的唇贴上后颈，”白梅...”犬齿摩挲着腺体，”你可知这些天，我忍得多辛苦...”
    ”咚！”
    一声闷响。裴琰晃了晃，不可置信地摸向后脑——苏玉竹手持药杵跪坐在床，月光下哪有半分睡意？
    ”裴大人莫非忘了？”苏玉竹拢好散开的中衣，”《黄帝内经》有云：”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他冷眼看着裴琰踉跄倒地，”——而情动伤肾。”
    裴琰故意找了两个丫鬟，假装成自己的通房，让她俩去找苏玉竹的麻烦。可一连几天过去，客房那边平静如水，并没有起什么波澜。
    档裴琰阴沉着脸推开厢房门时，苏玉竹正给两个丫鬟把脉。春桃和秋棠一左一右围着苏大夫，连往日苍白的脸色都红润了几分。
    ”大人！”春桃惊喜道，”苏大夫开的当归芍药散真神了，奴婢这月的月事...”
    ”滚出去！”
    两个丫鬟吓得一哆嗦，苏玉竹却从容不迫地写完药方：”二位气血淤滞，根源在于情志不畅。”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裴琰，”若某些人肾阳不足，我这儿还有鹿茸...”
    话音未落，裴琰已一把拽过他手腕，将人抵在药柜上。沉香木的信香排山倒海般压来，苏玉竹后背撞得药屉”哗啦”作响，几片当归飘落在肩头。
    ”苏大夫倒是热心。”裴琰拇指重重碾过他微肿的唇瓣，”不如先说说，那日在延英殿偏厢...”突然含住他耳垂轻咬，”是谁主动缠上我的腰？”
    记忆如潮水涌来——自己如何被信香诱得神志不清，如何抓着裴琰的官服哭求，甚至在他咬破腺体时...
    苏玉竹耳尖红得滴血，却倔强地别过脸：”...药性使然。”
    ”是吗？”裴琰突然扯开他衣领，露出后颈新鲜的咬痕，”那如今这满屋子的香气，也是药性？”
    “秋日里，哪来的白梅香？”
    窗外竹影婆娑，映着纠缠的人影。苏玉竹在信香中浑身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