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非从刑部大牢出来时，就觉得脚步发虚。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非但不暖和，反而像针扎似的刺得皮肤生疼。他甩了甩昏沉的脑袋，心想定是牢里晦气重，染了风寒。
    ”回去喝碗姜汤，睡一觉就好...”他嘟囔着往醉仙楼走，眼前却一阵阵发黑。拐角处冷不防撞上一堵”墙”，清苦的药香扑面而来。
    ”谢二公子这是唱的哪出？”苏怀远冷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装病碰瓷？”
    谢知非抬头，视线里苏怀远蹙眉的脸都在重影。他张了张嘴，突然天旋地转——
    ”喂！”
    酒楼门前挂上了”东主有喜”的红绸，后院里却乱作一团。侍女们端着热水进进出出，几个婆子站在廊下窃窃私语，脸上带着既惊又喜的神色。
    ”听说了吗？小公子分化了！”
    ”十九岁才分化，真是稀奇。”
    ”嘘——小声点，苏大夫在里面呢。”
    内室里，谢知非蜷缩在锦被中，浑身滚烫。他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横冲直撞，像是一团火，从骨髓深处烧出来，烧得他神志不清。汗水浸透了里衣，黏腻地贴在身上，更添几分不适。
    ”唔...”他无意识地呻吟着，手指紧紧攥住被角。
    房门被推开，一阵清苦的药香飘了进来，让谢知非混沌的头脑忽然清明了一瞬，他努力睁开眼，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在床前。
    ”苏怀远……”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我这是怎么了？”
    苏怀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恭喜，谢二公子。你分化成坤泽了。”
    谢知非有些迷茫，却突然被一阵更强烈的热浪击中。他弓起身子，不受控制地释放出一股甜腻的信香——充满活力的柑橘甜香，混合着清新微涩的草本气息，如同夏日阳光，带着诱人的暖意。
    苏怀远脸色一变，迅速从药箱中取出丝帕掩住口鼻：”收回去！”
    ”我...我不会...”谢知非无助地摇头，眼角泛红。他从小被当做中庸养大，王府里没人教过他如何控制信香。此刻他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决了堤，完全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苏怀远眉头紧锁，从药箱中取出银针：”翻身，趴好。”
    谢知非迷迷糊糊地照做。当冰凉的银针刺入后颈的腺体时，他发出一声呜咽：”疼...”
    ”忍着。”苏怀远的声音带着强硬，但下针的动作却轻柔了几分，”十九岁才分化成坤泽，谢知非，你可真是...与众不同。”
    ”坤泽？”谢知非混沌的脑子终于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汇，”我...不是中庸？”
    苏怀远发出一声笑：”中庸的信香可不会这么...”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扰人。”
    银针在腺体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阵法，暂时阻断了信香的扩散。谢知非感觉身体里的燥热稍稍缓解，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奇怪的渴望。苏怀远身上那股清苦的药香变得格外诱人，让他想要靠近，再靠近...
    ”苏怀远...”他无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对方的衣袖，”你...好香...”
    苏怀远猛地抽回手，后退一步：”谢知非，清醒点！”
    ”我...”谢知非眼眶湿润，被拒绝的委屈涌上心头。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急需什么东西来填满。而眼前这个人，他的气息，他的温度，都让他无法自控地想要亲近。
    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你为什么...讨厌我...”
    苏怀远僵在原地，看着床上哭得梨花带雨的谢知非。他们从小斗到大，他见过谢知非嚣张的样子，狡黠的样子，生气的样子，却从没见过他这样...脆弱的一面。
    ”我没有讨厌你。”苏怀远叹了口气，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我去给你熬药，你...控制一下自己的信香。”
    苏怀远把谢知非后颈的银针全部取出，然后转身离开。看着他的背影，谢知非心里更加难过。他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任由眼泪打湿锦被。
    为什么偏偏是苏怀远？为什么偏偏在他面前出丑？他们从小就是死对头，他开酒楼，苏怀远就说他以色侍人；他吟诗作对，苏怀远就嘲笑他附庸风雅。现在好了，他分化成了坤泽，苏怀远一定会在心里笑死他...
    不知哭了多久，房门再次被推开。苏怀远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走了进来，脸上依然蒙着丝帕。
    ”喝了。”他把药碗递到谢知非面前。
    谢知非从被子里探出头，眼睛红得像兔子：”...苦吗？”
    ”苦。”苏怀远诚实地回答，”但能让你好受些。”
    谢知非接过药碗，屏住呼吸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一直蔓延到胃里，他皱起整张脸：”好苦！”
    一块蜜饯突然被塞进他嘴里。谢知非惊讶地抬头，看见苏怀远迅速收回的手。
    ”...谢谢。”他小声道，甜味冲淡了苦涩，连带着心里的委屈也减轻了几分。
    苏怀远没有回应，只是取出纸笔写下药方：”接下来三天是你的信香稳定期，需要每天针灸服药。我会...留下来照看你。”
    谢知非瞪大了眼睛：”你？在这里？三天？”
    ”怎么？”苏怀远挑眉，”嫌我碍眼？那我现在就走。”
    ”不是！”谢知非急忙抓住他的衣袖，随即又像被烫到一样松开，”我...我是说...谢谢你。”
    苏怀远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躺好，今日已经喝了药，便好好休息吧。”
    接下来的三天，是谢知非记忆中最混乱也最奇妙的日子。
    他的信香时强时弱，身体也忽冷忽热。每当情热发作时，他就会变得格外依赖苏怀远的气息，像个幼崽一样追着那股药香不放。而苏怀远总是板着脸，一边训斥他”不知羞”，一边又纵容他的靠近。
    第二天夜里，谢知非的高烧又起。他迷迷糊糊地抓住苏怀远的手腕：”别走...”
    苏怀远试图抽回手：”我去给你换帕子。”
    ”不要...”谢知非固执地摇头，眼泪又涌了出来，”你走了...信香就没了...”
    苏怀远僵了片刻，最终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就一会儿。”
    谢知非心满意足地抱着他的手臂，把脸贴在上面蹭了蹭。苏怀远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但并没有推开他。
    ”苏怀远...”谢知非小声问，”为什么...你的信香这么好闻...”
    ”因为我是乾元。”苏怀远干巴巴地回答，”而你现在是坤泽，自然会被我的信香吸引。”
    ”哦...”谢知非似点点头，又问，”那你...喜欢我的信香吗？”
    苏怀远的耳根突然红了：”...胡说什么。”
    ”可是...”谢知非委屈地扁嘴，”你一直捂着鼻子...”
    ”那是因为...”苏怀远深吸一口气，”太浓了。坤泽初次分化的信香都会很浓，过几天就好了。”
    谢知非似懂非懂，又往苏怀远身边蹭了蹭。他感觉苏怀远身上的药香似乎变得更浓郁了些，让他十分安心。
    第三天清晨，谢知非终于退烧了。他睁开眼睛，看见苏怀远靠在床边的椅子上浅眠，眼下有明显的青黑。阳光透过窗纱洒在他脸上，勾勒出精致的轮廓。
    谢知非突然意识到，苏怀远长得真好看。不是那种张扬的好看，而是一种内敛的、清冷的俊美，像他药园里那些名贵的草药，不张扬却自有风骨。
    他正看得出神，苏怀远突然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谢知非慌忙移开视线，耳根发热。
    ”醒了？”苏怀远的声音有些沙哑，”感觉如何？”
    ”好多了。”谢知非小声回答，”谢谢你...照顾我。”
    苏怀远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不必。诊金我会派人来取。”
    谢知非突然想起什么：”等等...我这几天...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苏怀远的动作顿了一下，耳尖微红：”...没有。”
    ”真的？”谢知非狐疑地看着他，”我怎么记得...我好像要亲你来着...”
    苏怀远猛地咳嗽起来：”你记错了！”他迅速收拾药箱，”既然你已经退烧，我就先回去了。药方我留给小桃，记得按时服用。”
    谢知非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突然笑了。原来苏怀远也会害羞啊...
    一阵风吹过，带来几缕残留的橘瓣香气。苏怀远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随即又像惊醒般摇了摇头，大步离开了醉仙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