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逸被狱卒带到了坤泽专用的牢房。虽然比乾元那边干净些，但石墙上渗出的水珠还是把稻草垫子浸得潮湿发霉。他抱着膝盖缩在角落，听着远处此起彼伏的惨叫和呻吟，连呼吸都带着牢房里特有的腐朽气味。
    ”吃饭了。”
    牢头咣当一声把木碗扔在地上。裴逸凑近一看，黑乎乎的窝头旁边放着几片烂菜叶，汤水上还浮着可疑的油花。他胃里一阵翻涌，差点吐出来。
    正犹豫时，牢门突然打开。裴琰一袭靛蓝官袍立在门外，腰间玉带在火把下泛着冷光。他递给牢头一块碎银，低声说了几句。牢头立刻点头哈腰地解开裴逸的镣铐。
    马车里，裴逸裹着兄长递来的狐裘还在发抖。车轮每颠一下，被沈锐掐过的腰就隐隐作痛。
    ”知道错了吗？”裴琰突然开口。
    裴逸猛地抬头，却见兄长摩挲着玉佩，目光落在窗外流动的夜色里。月光透过纱帘，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影。
    ”我根本没——”
    ”赌博和斗殴的事不重要。”裴琰打断他，”父亲已经打点好了，那些兵器会算在千金坊头上。”
    裴逸张了张嘴，最终把话咽了回去。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牢房污渍的衣袖，突然发现袖口金线绣的缠枝莲纹已经脱了线头，在昏暗的车厢里微微颤动，像条垂死挣扎的虫。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辘辘声响中，裴逸终于忍不住开口：”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兵器...”
    裴琰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指尖轻轻敲击着膝头：”醉仙楼的谢老板作证，订单上落款那日，你在他那里喝得烂醉。”他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连笔都握不稳，遑论签什么军械单子。”
    裴逸眼睛一亮：”所以那些字迹...”
    ”是仿的。”裴琰打断他，”不过形似而已。加上父亲亲自去刑部要人，这才把你捞出来。”他说着忽然压低声音，”最近安分些。父亲前脚刚参了太子一本，后脚你就出事，世上哪有这么巧的。”
    裴逸猛地攥紧衣袖，指节发白：”所以那几个赌徒...是故意激我动手？”他越想越气，一拳砸在车壁上，”怪不得！那个络腮胡明明输得起，却突然翻脸...”
    ”现在想明白了？”裴琰瞥了眼弟弟沾着牢狱污渍的衣袍，皱眉道，”回去先沐浴更衣，把这一身晦气洗掉。”他顿了顿，”父亲在书房等你...记得换那件浅青色的直裰。”
    马车转过街角，丞相府的灯笼已经遥遥在望。裴逸低头看着袖口脱线的金线莲花，突然觉得那蜿蜒的纹路像极了一张讥讽的笑脸。
    裴逸刚踏进府门，就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丁一左一右架住。他挣扎着喊道：”放肆！本公子自己会走！”可家丁们充耳不闻，径直将他拖到了书房。
    书房内，丞相裴正背对着门负手而立。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见到儿子满身牢狱污渍的模样，额角青筋暴起：”逆子！”
    ”父亲...”
    ”啪！”
    紫檀木案几被拍得震天响，砚台里的墨汁都溅了出来。裴正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文不成武不就，整日里不是赌坊就是酒楼！今日竟敢沾惹军械案，你是嫌为父的乌纱帽戴得太稳了吗？”
    裴逸攥着衣角的手指节发白：”今日之事真不怪我，是有人栽赃...”
    ”还敢狡辩！”裴正抄起桌上的竹尺就要打，裴琰一个箭步上前拦住：”父亲息怒！逸弟已经知错了。”
    裴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儿子知错...”
    ”滚去祠堂跪着！”裴正甩袖背过身，”别在这里碍眼！”
    祠堂里，裴逸直挺挺跪在祖宗牌位前。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盯着供桌上那盏长明灯，火苗在夜风中微微颤动，就像他此刻憋屈的心情——明明是被冤枉的，却还要在这里罚跪。
    膝盖渐渐发麻，祠堂里的檀香味熏得他鼻子发痒。远处传来更鼓声，裴逸偷偷揉了揉膝盖，心想这次怕是真要跪到天亮了。
    裴逸跪得双膝发麻，胃里空荡荡的直泛酸水。从上午到现在滴水未进，又在大牢里折腾了一遭，此刻眼前都开始发花。祠堂的冷砖地寒气渗入骨髓，让他止不住地打颤。
    ”吱呀——”
    门轴转动声响起，裴逸猛地抬头。丞相夫人提着盏绢灯轻步进来，灯影在她慈爱的面容上摇曳。
    ”娘...”裴逸鼻子一酸，扑过去抱住母亲的腰，把脸埋在她绣着牡丹的裙面上。衣料间熟悉的熏香让他眼眶发热，”儿子真的知错了...”
    丞相夫人叹了口气，指尖轻轻梳理他散乱的鬓发：”你父亲这次是真动怒了。”她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先垫垫肚子。”
    油纸包里是两块还温热的桂花糖糕。裴逸狼吞虎咽地吃着，糖渣都沾到了嘴角。丞相夫人用手帕给他擦脸，柔声道：”热水备好了，回去梳洗罢。”
    浴房里水汽氤氲，裴逸把自己整个浸在撒了艾草的热水中，这才觉得僵硬的四肢渐渐回暖。换上干净的中衣时，发现母亲还守在屏风外，桌上摆着碗冒着热气的鸡丝粥。
    ”嘶——”当丞相夫人蘸着药膏为他膝盖上药时，裴逸忍不住缩了缩腿。青紫的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该！”丞相夫人嘴上责备，手上却放得更轻，”你父亲罚你禁足一月，每日抄《金刚经》三遍。”她看着儿子瞬间垮下的小脸，补充道：”为娘求了情，才免了祠堂罚跪。”
    裴逸嘴里含着半口粥，含混地应着。药膏清凉，母亲的手温暖，一日的惊吓疲惫一股脑涌上来。他不知不觉歪进母亲怀里，眼皮直打架。
    朦胧中感觉被轻轻放倒在床榻上，锦被带着阳光的味道。丞相夫人抚过他额前的碎发，听见少年在梦中还在嘟囔：”儿子真的知错了...”
    窗外月色如水，照在案几上那叠空白的宣纸上，墨砚旁还静静躺着新摘的桂花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