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坤泽又如何?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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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英殿内,沉郁的龙涎香与苦涩的药香交织,袅袅青烟自鎏金狻猊炉中升起,却掩不住殿内凝滞的压抑。皇帝倚在龙椅上,苍白的面容隐在冕旒之后,指节微微泛青地攥着一卷奏折,胸腔里闷哑的震动像是破败的风箱,不时低咳几声。
    “陛下——”丞相裴正手持玉笏,声音沉冷如铁,“国本之事,不容再拖。坤泽为储,自古未有先例。请陛下广纳后宫,择选妃嫔,早日诞下乾元皇嗣,以安社稷。”
    殿中一片死寂,唯有皇帝的咳嗽声断续响起。礼部尚书柳文渊眉头紧蹙,刑部尚书严绍则面无表情地站在丞相身侧,俨然一派同盟。剩下的官员们有的欲言又止,有的低头不语,有的冷哼一声,似有不屑。
    “陛下!”礼部尚书柳文渊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清朗,“太子殿下虽为坤泽,但数次监国,政绩斐然,朝野有目共睹。立储当以德才为先,而非——”
    “荒谬!”丞相厉声打断,目光如刀,“坤泽天生柔弱,雨露期时更是难以自持,如何能担江山之重?若日后太子因信香失控,岂非贻笑天下?!”
    “丞相此言差矣。”光禄寺大夫冷笑,“太子殿下自幼习武,心志坚韧,从未因雨露期误事。倒是某些乾元——”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丞相身后的刑部尚书,“易受信香所激,狂躁难抑,反成祸患。”
    刑部尚书严绍面色一沉,丞相亦勃然变色,正要反驳,殿外忽传来内侍尖细的通报——
    “太子殿下求见!”
    皇帝缓缓抬眸,嗓音沙哑:“……宣。”
    殿门开启,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踏入。太子萧景明身着蟒袍,玉冠束发,面容沉静如霜雪初霁。他步伐稳健,行至御前,恭敬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微微颔首,太子起身,目光扫过殿中众人,最终落在丞相身上。
    丞相裴正冷然开口:“殿下,老臣并非针对您,但坤泽为储,确实不合祖制。”
    萧景明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丞相所言极是——但,若凡事皆须有先例才可为之,那太祖开国时,亦无丞相,无六部,无各司。敢问丞相之位,是否也要一并废除?”
    殿中骤然一静。
    丞相面色铁青,礼部尚书柳文渊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而刑部尚书严绍则眯起眼睛,阴鸷地打量着太子。
    皇帝低咳一声,缓缓开口:“……太子,慎言。”
    萧景明垂首,语气恭谨却坚定:“儿臣失礼。但儿臣以为,祖制乃为治国而立,而非束缚后世之枷锁。若因循守旧,固步自封,才是真正违背太祖初衷。”
    话音落下,延英殿内针落可闻。熏香缭绕,皇帝的目光在太子与丞相之间游移,最终化作一声疲惫的叹息。
    丞相一时语塞,面色阴沉如铁,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听得见皇帝急促的喘息和压抑的咳嗽声。突然,皇帝猛地俯身,咳得撕心裂肺,指缝间竟隐隐渗出一丝猩红。
    “父皇!”太子萧景明神色骤变,顾不得朝堂礼仪,快步上前扶住皇帝,转头厉声喝道,“速传御医!”
    不过片刻,苏玉竹便提着药箱匆匆赶来。他一身御医官袍,面容清冷如霜,行至御前,跪地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皇帝勉强抬手示意他起身,苏玉竹立刻上前,指尖搭上皇帝腕脉,凝神诊视。殿内众人屏息凝神,连丞相裴正也暂时压下怒意,冷眼旁观。
    半晌,苏玉竹收回手,声音清冽如泉:“陛下肺火旺盛,加之秋日寒燥,龙体受扰,需静养调理,不宜劳心费神。”
    皇帝闭了闭眼,疲惫地摆摆手:“……今日议事到此为止,众卿……退下吧。”
    众臣闻言,纷纷躬身告退。苏玉竹提笔写下两份药方,其中一份交给一旁的内侍,嘱咐饮药事宜,随后收拾药箱,退出延英殿。
    转过回廊,苏玉竹刚走到一处拐角,忽见一道修长身影挡在面前。那人一袭靛蓝官袍,腰间玉带莹润生光,面容俊美却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审视,正是方才殿中的户部郎中——裴琰。
    “苏御医。”裴琰唇角微勾,笑意却不达眼底,“陛下病情如何?可否详说?”
    苏玉竹脚步一顿,抬眸冷冷看他:“大人,陛下龙体如何,自有太医院记录,若您想知晓,不妨按规矩递折子请示。私下询问御医,可是僭越之举。”
    裴琰眸光一沉,似笑非笑:“苏御医倒是恪守规矩。”
    “职责所在。”苏玉竹不欲多言,提着药箱侧身绕过他,径直离去。
    走出几步,他低声问跟在身后的太监:“方才那人是谁?”
    太监小声答道:“回大人,那是丞相长子,户部郎中裴琰裴大人。”
    苏玉竹淡淡“嗯”了一声,道了声“多谢”,便不再多言。
    待回到太医院药房,他一边抓药,一边回想起裴琰那张倨傲的脸,忍不住冷笑一声,低声自语:“原来是丞相的儿子……难怪和老家伙一样,讨人烦。”
    指尖碾过一味黄连,苦涩的气息弥漫开来,恰如他此刻的心情。
    苏玉竹将药材一一配齐,仔细称量后放入紫砂药罐,以文火慢煎。药香渐渐在太医院内弥漫开来,苦涩中带着几分清冽。他静立炉前,眸光沉静,不时用银匙轻搅,确保火候恰到好处。
    待药汁熬至浓稠,苏玉竹滤去药渣,将汤药倒入青瓷碗中,覆上锦帕保温,亲自送至御前。
    送完药退出大殿,苏玉竹刚踏入殿外回廊,便见太子萧景明与礼部尚书柳文渊并肩而立,正低声商议着什么。秋风掠过,太子的衣袍微微拂动,眉宇间虽带着几分疲惫,却仍维持着从容之态。
    苏玉竹上前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柳大人。”
    礼部尚书柳文渊温和一笑,拱手道:“苏御医辛苦了。”随即转向太子,“殿下,重阳宴之事便按方才所议安排,老臣先行告退。”
    太子颔首:“有劳柳大人。”
    待柳文渊离去,太子才看向苏玉竹,眸中透出一丝关切:“父皇如何了?”
    苏玉竹微微垂首,声音清润却恭敬:“陛下只是秋燥侵体,肺火稍旺,服了药便会舒缓些。只是……”他略一迟疑,“龙体终究虚弱,需长久静养,不宜劳神。”
    太子轻叹一声,眉间倦色更深:“孤明白了。”
    苏玉竹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心中微动,从药箱中取出一个青釉瓷瓶,双手奉上:“殿下,这是这个月的抑制丸药,请按时服用。”
    太子接过瓷瓶,指尖微凉,低声道:“多谢。”
    苏玉竹犹豫片刻,终是轻声道:“殿下也请保重自身,莫要太过劳累……坤泽之体,终究与乾元不同,若心神耗损过度,雨露期时恐更难自持。”
    太子抬眸看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淡淡一笑:“苏卿有心了。”
    秋风再起,卷落几片枯叶,苏玉竹躬身一礼,提着药箱转身离去。太子站在原地,指尖摩挲着瓷瓶,久久未动。
    暮色渐沉,东宫殿内烛火通明。萧景明踏入书房,目光落在案几堆积如山的奏章上,不由得轻叹一声。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压下那股隐隐翻涌的燥意,缓步走到案前坐下,执笔蘸墨,开始批阅。
    朱砂笔尖在纸上游走,时而停顿,时而疾书。窗外秋风掠过,烛火摇曳,映得他眉目如画,却也衬得眼下那抹淡淡的青影愈发明显。
    时间过了酉时,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沈铮手捧食盒,缓步踏入,见太子仍伏案疾书,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他上前几步,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而恭敬:“殿下,用些膳食吧,请稍作歇息。”
    萧景明这才从奏章中抬起头,眼中带着几分倦色。他搁下笔,指尖轻轻按压太阳穴,试图缓解那股隐隐的胀痛。雨露期临近,信香虽被药丸压制,但身体的疲惫却愈发明显。
    “多谢沈卿。”他嗓音微哑,目光落在沈铮手中的食盒上。
    沈铮动作利落地将食盒打开,取出几样精致小菜,一一摆在案几空处。清蒸鲈鱼鲜嫩可口,翡翠虾仁色泽诱人,还有一碗熬得浓香的莲子百合粥,都是萧景明平日喜爱的菜式。
    “殿下请用。”沈铮退后一步,垂首而立。
    萧景明执起玉箸,忽然抬眸看他:“沈卿可用过膳了?不如一起。”
    沈铮身形微僵,随即摇头:“回殿下,属下已用过膳了。况且,与殿下同桌而食,不合规矩。”
    萧景明闻言,唇角微不可察地抿了抿,不再多言,安静用膳。沈铮侍立一旁,目光始终低垂,却在他茶盏将空时适时添上热茶。
    待太子放下玉箸,沈铮上前收拾碗筷,动作干净利落。就在他准备退下时,忽然低声道:“殿下,今日散朝后,丞相与刑部尚书严绍,曾私下会面。”
    萧景明执茶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可知说了些什么?”
    沈铮摇头:“属下尚未探得详情,但已派人盯着。”
    萧景明轻轻颔首,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若有所思。烛火映照下,他侧脸线条如刀削般分明,眸中情绪晦暗不明。
    “继续留意。”他淡淡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意。
    沈铮抱拳应是,提着食盒无声退下。殿门合上的瞬间,萧景明终于放任自己靠向椅背,闭目长舒一口气。案上奏章堆积,烛泪垂落,而雨露期将至的燥热,已在血脉深处悄然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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