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靠港海防之前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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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最后一位船员打着饱嗝离开餐厅,厨房的战场才真正显露其全貌。
    灯光下,餐盘堆叠成泛着油光的小山,糖醋汁沿着盘沿凝固成琥珀色的钟乳石,红烧肉的油脂在盘底结成半透明的薄膜。
    我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着剩菜的酸腐、洗洁精的柠檬香和海风的咸腥,这是每次餐后收拾时特有的气息。
    我拧开水龙头,热水冲进双槽洗碗池时腾起的白雾瞬间模糊了舷窗外的渔火。
    水温要调到刚好烫手但不至于疼痛的程度,这是数月以来洗碗积累的经验。
    第一摞盘子沉入水底时,油花在水面绽开虹彩,像极了日落时分的海面。洗洁精挤得太用力,柠檬味的泡沫涌出槽沿,有几滴溅到袖口,留下淡淡的清香。
    钢丝球擦过蒸笼屉的每个孔洞,带出的面渣像退潮后沙滩上的贝屑。最难对付的是蒸鱼盘的边角,鱼肉纤维卡在雕花缝隙里,需要用旧牙签一点点剔除。
    汤锅底的焦痂需要特殊处理,我先撒上小苏打,再浇白醋,看着泡沫”滋滋”地沸腾起来,像miniature的火山喷发。这个过程总是让我想起初中化学课上的实验,只不过现在的实验器材变成了沾满油污的厨具。
    大厨的炒锅总是重头戏。
    这口直径半米的铁锅见证过无数风浪,锅底结着黑厚的油垢,是长年累月大火爆炒留下的勋章。钢刷刮过时发出类似缆绳摩擦的锐响,在寂静的厨房里格外刺耳。
    有时需要双手握柄,用全身的重量压着刷子旋转,就像在转动轮船的舵轮。当最后一只汤锅挂上沥水架,水珠顺着锅沿滴落,在寂静中敲出清亮的音符,像是为这场清洁战役画上休止符。
    擦台面是个需要耐心的活计。油污在灯光下呈现奇特的虹彩,我顺时针打着圈,手腕悬空使力,像在擦拭罗盘玻璃。遇到干涸的酱汁点时,需要用指甲盖抵着抹布反复刮擦,直到不锈钢恢复冷峻的金属光泽。灶台的火眼要特别小心清理,铁丝网眼里塞满了食物残渣,得像考古学家一样用竹签细细挖掘。
    拖地时,扫帚触地的第一声轻响惊起了藏在冰箱底下的蟑螂。我手腕微压,扫帚苗贴着地砖接缝前进,卷起的碎屑像退潮时海藻的舞蹈。
    面粉屑、鱼鳞和面包渣在畚箕里堆成小山,最底下还埋着半片指甲盖大小的鱼刺。拖把在水桶里旋转时带起漩涡,我弓步前倾,双手压着拖把杆向前推进,水痕在地面画出半圆。
    污水流向地漏的咕嘟声里,能听见食物残渣被卷走的细响。最难清理的是灶台下的油污角落,需用鞋尖抵着抹布反复擦拭,如同打磨甲板上的顽固锈迹。
    清洁工作进行到一半时,船体突然轻微倾斜,沥水架上的勺子叮当作响。我下意识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调料瓶,这个动作已经成了肌肉记忆。
    窗外,月光下的海面泛着银光,偶尔有飞鱼跃出水面,划出短暂的弧线。这一刻的厨房仿佛成了世界的中心,油污与泡沫的战争在无垠大海的见证下进行。
    当最后一块地砖擦净,月光正好透过舷窗,照在未干的水渍上像撒下一把碎银子。碗碟在架上泛着微光,像列队休憩的士兵。我关掉主灯,只留下夜航灯微弱的光芒。不锈钢台面映出模糊的倒影,整个厨房仿佛进入了休眠状态。这个夜晚的战役结束了,而我知道,当晨光再次透过舷窗,这里将重新响起锅碗瓢盆的交响。
    在离开前,我习惯性地摸了摸灶台——还是温的。这余温让人感到莫名的安心,就像海港的灯塔,永远为下一次出航做好准备。推开水密门时,铰链发出轻微的呻吟,走廊的灯光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身后,清洁一新的厨房静静地呼吸着,等待着下一个黎明,下一场战役,下一次在油污与泡沫之间的航行。
    想回去休息的,但还是不自觉的走上了驾驶台。
    六点三十五分,我推开驾驶台水密门时,晨光正斜照在雷达显示屏上,将绿色的扫描线染成金红色。大副靠在海图桌旁,手里端着搪瓷杯,杯口冒着淡淡的热气。老陈瘫在舵轮旁的高脚凳上,安全帽扣在脑后,正对着舷窗外的朝霞打哈欠。
    ”来得正好。”大副用圆规敲了敲海图,”看看这片云,今儿过海峡怕是要遇点小风浪。”老陈眯着眼笑:”你这乌鸦嘴,上次说有小风浪,结果吐得我胆汁都快出来了。”
    高频电台里传来其他船只的通话声,夹杂着电流的杂音。老陈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在手里转着玩:”记得八十年代那会儿,过马六甲全靠六分仪。”他弹开镀银烟盒,”现在这电子海图,小年轻点两下鼠标就完事了。”
    大副轻哼一声,调整着望远镜焦距:”1998年过好望角,六分仪被浪打坏了,全靠老陈爬桅杆看星星定位。”老陈咧嘴笑,露出被槟榔染红的牙:”那晚北斗七星亮得跟船灯似的。”
    窗外,一艘集装箱船正缓缓驶过,船身的漆在晨光下闪闪发光。老陈突然说:”昨儿视频,闺女又考了年级第一。”他掏手机的动作有些笨拙,屏幕上的女孩穿着校服,笑容明亮。”就是总念叨想她爹。”
    大副放下望远镜:”我家那个臭小子,昨天又跟人打架。”他揉着太阳穴,”老师电话打到我这儿,说家长会永远只有他妈去。”
    ”知足吧。”老陈吐出口烟圈,”我闺女明年高考,视频时总红着眼圈说“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烟雾在晨光中缓缓上升,”每次听到这句,心里就跟刀绞似的。”
    三副准时出现在门口时,我们正聊到老陈闺女想报航海专业的事。”可别!”老陈拍着大腿,”这行当苦得很,你看大副他家小子多聪明,知道念计算机。”
    交接完工作,我们沿着舷梯往下走。老陈突然停下脚步,指着海平线上跃出的太阳:”看,绿闪光!”但那抹绿色稍纵即逝,像每个航海人错过的家常时光。
    走下舷梯时,老陈的脚步有些蹒跚。他扶着栏杆说:”上次休假回家,闺女都到我肩膀高了。”晨光把他眼角的皱纹照得发亮,”进门时她正背单词,抬头看了我一眼,愣是没认出来。”
    大副轻笑:”我家那小子更绝。上回视频,开口就问“叔叔你找谁“。”他摇头,”等他妈抢过手机,那小崽子还补了句“这叔叔长得好像爸爸“。”
    生活区的门在身后合拢,将驾驶台的仪器声隔绝。餐厅里飘来粥香,大厨正在分发碗筷。老陈突然说:”等这航次结束,说啥也得休个长假。闺女高考,得陪着。”
    ”可不是。”大副掏出门卡,”我媳妇昨天发短信,说洗衣机又坏了。这些事,光靠视频指挥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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