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从浪尖到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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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4月3日,离越南海防又近了一些。
清晨五点半,船体像醉汉般左右摇摆,将我从睡梦中晃醒。床头的搪瓷杯滑到地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我抓着床栏坐起,透过舷窗看见灰绿色的海浪正卷着白沫拍打船身。今天的越南东海显然不太平。
起的有些晚了。
踉跄走向厨房时,我不得不扶着舱壁前行,每一步都像在跳蹩脚的华尔兹。推开厨房水密门,蒸包的雾气裹着小麦香扑面而来。大厨正用长筷夹起一笼包子,蒸汽把他的脸熏得通红。
“还以为你又晕了呢!”大厨把笼屉重重顿在操作台上,包子像胖娃娃般颤了颤,“面发得正好,就等你煮鸡蛋了。”
我跌撞着奔向装鸡蛋的纸箱,船身突然倾斜,险些把鸡蛋打碎。鸡蛋丢进锅里时,水在锅里晃出漩涡,像个小型的风暴现场。
大厨舀起一勺糖撒进粥锅:“老规矩,浪大就做疙瘩汤,省得碗盘跳舞。”他努嘴指向角落的保温桶,“给驾驶台留的包子装好了,多放俩茶叶蛋。”
切咸菜时,船体猛地一晃,刀尖险险划过指节。老陈端着饭盒进来盛粥,粥勺碰得锅边叮当响:“昨晚梦到在坐海盗船,醒来发现真在晃!”
晨光透过舷窗,在晃动的地板上投下摇摆的光斑。当我们终于坐下吃早饭时,不得不把碗夹在膝间。包子馅的汤汁滴在工装裤上,很快晕开油渍。
这样的早晨,是航海人最寻常的日常。
粥锅在灶台上滑动时,我急忙用身体抵住,腿侧传来滚烫的触感。大厨利索地用麻绳把调料瓶捆在一起,动作熟练得像老渔民编网。“2016年过好望角比这厉害,”他系着绳结说,“高压锅满厨房飞,追着平底锅满世界跑。”
驾驶台来取早餐的小张扶着门框滑进来,雨衣滴着水:“三副让问,能煮点姜汤不?”大厨掀开汤桶盖:“早备下了,多加着红糖。”姜的辛辣混着甜香在空气中弥漫。
切姜时,船体又一阵剧烈摇晃,姜块滚落一地。我蹲身去捡,看见冰箱底下的阴影里藏着半瓣蒜头,像被遗忘的贝壳。起身时头晕得扶住水池,窗外一道浪头砸上舷窗,化作无数蜿蜒的水痕。
“像不像水族馆?”老陈不知何时蹲在旁边,指着游动的水痕笑。水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俩摸鱼呢?粥要糊了!”抢救回来的粥锅底已结了层焦痂,带着独特的焦香。
摆餐时,我们在餐盘下垫了防滑垫。包子依然顽皮地溜向盘边,像一群不肯安坐的孩童。大厨给每份咸菜碟扣上小碗,自成一套防风系统。
早餐后,收拾工作变成与重力的游戏。洗碗时,泡沫随着船体摇摆起舞,在空气中飘出梦幻的泡泡。我正追着一个飞向天花板的泡泡,船身突然倾斜,泡泡撞上灯罩,“啪”地破灭。
船头甲板的风像一记重拳砸来,我抓紧安全帽才没被掀翻。水头把安全帽系绳又勒紧一格,绳结在他下巴底下压出深痕。“量个屁水!”他迎着风吼,声音被刮得七零八落,“这浪头能把量水尺打成麻花!”
淡水泵舱在船尾底层,铁梯结满了盐霜。我拧开测量孔盖时,一股带着铁锈的凉气扑面而来。量水尺垂下去,读数在昏暗的灯光里晃成重影。“三米四!”我喊出的数字瞬间被风撕碎。水头在本子上划拉,纸页哗啦作响像受惊的海鸟。
检查绑扎时,我俩像壁虎般贴着集装箱挪步。钢丝绳在风里嗡嗡震颤,像绷到极致的弓弦。水头突然蹲下,手套抹过三号箱角的扭锁:“这个松了!”锁具在他手里吱呀抗议,最终咔嗒咬合。我赶紧拧紧保险销,金属摩擦声像牙齿打战。
最险的是在船尾舵机舱。工具箱没固定好,随着船体倾斜滑向舷边。水头飞身一脚抵住,扳手钳子叮当散落。“作死啊!”他喘着粗气,把工具箱锁进防浪桩。我捡起把螺丝刀,刀尖已磕出豁口。
回到生活区时,我俩成了行走的盐柱。水头摘下手套,手指冻得发紫:“当年在北大西洋遇风暴,绑扎绳绷得像小提琴弦。”他呵着气搓手,“那声响,现在做梦还能听见。”
窗外,越南海岸线在雨幕中若隐若现。而我们知道,这不过是一次寻常的航行日。
我扶着还在滴水的栏杆爬上生活区楼梯,水头跟在后头喘着粗气:“这鬼天气,比洗甲板还透湿!”他安全帽檐滴下的水在台阶上溅开朵朵深色花。
“年轻人就是扛造。”水头拧着衣角苦笑,“我那老寒腿又开始唱歌了——明儿准下雨!”
推开浴室门时,热水涌起的白雾瞬间模糊了视线。水头在隔壁隔间哼起跑调的《水手》:“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水流声和歌声在瓷砖间碰撞出奇异的回响。
换上干爽工装时,纤维摩擦皮肤的触感让人重生。我团起湿衣服塞进洗衣袋,袋角立刻渗出深色水渍。水头正用毛巾猛搓花白的头发:“记得八十年代那会儿,淋完雨就灌两口老白干——现在得贴膏药喽!”
九点五十分,我抓起墙边的电话机。驾驶台传来三副带着电流杂音的问话:“喂你好驾驶台~”
”三哥,记一下淡水!“
”诶好!稍微一下,我拿个笔…………说!“
“左边46,右边97。”我报数时,背景里雷达的嗡鸣像远方的潮汐。
“收到。”
随后,我便直奔厨房而去。
正午的汽笛声尚未消散,厨房已弥漫开海鱼特有的鲜甜气息。大厨从冰柜抱出两条银光闪闪的马鲛鱼,鱼尾还挂着冰晶。“昨天晚上忘了拿出来了,这会儿得赶紧化冻!”
我系上围裙时,大厨正在刮鳞。刀背逆着鱼鳞推刮,发出类似浪花拍岸的沙沙声。“鲛鱼得用八十度水烫皮,”他拎起热水壶,“烫轻了腥,烫重了老。”水流冲过鱼身时,银皮微微卷起,露出底下细嫩的肌理。
腌制时,大厨的手法像在施行某种海洋魔法。姜丝塞进鱼鳃,葱段铺满鱼身,最后淋上黄酒,酒香瞬间唤醒沉睡的味蕾。“腌一刻钟,”他擦着手看表,“多一分肉柴,少一分不入味。”
蒸锅沸腾时,我们把鱼盘滑入蒸笼。白雾轰然升起,舷窗瞬间模糊成一片奶白色。水头扒着门框嗅鼻子:“香得能把海龙王引来!”大厨笑骂着扔去蒜瓣:“滚远点!你这身机油味别坏了我的火候。”
七分钟时,大厨猛地掀盖,热浪扑得我们后退半步。他用筷子轻点鱼背:“成了!肉刚离骨。”淋热油的瞬间,“滋啦”声如潮汐涌来,葱丝在滚油里起舞。最后浇上蒸鱼豉油,琥珀色的汁液顺着鱼脊流淌,像潮水漫过沙滩。
开饭时,老陈直接端来饭盆:“汤汁别浪费!”他舀起鱼汁拌饭,米饭瞬间染上金黄。二副小心剔着鱼刺:“这火候,比我媳妇蒸的强多了!”船长破例添了半碗饭:“留点给驾驶台,让三副也尝尝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