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咸淡人生三幕剧——厨房、甲板和洗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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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点钟的闹铃如同远洋轮沉闷的汽笛,将我从深海中唤醒。迷迷糊糊间,总觉得有件重要的事像锚一般沉在记忆的某个角落——直到听见洗衣房传来洗衣机甩干的轰鸣声,如同一记惊雷劈开混沌。我猛地从床上弹起,发现那条沾满油污的工装裤还在塑料桶里泡着,水面上漂浮的油花像极了一片缩小的海洋。
一个踉跄冲到墙角,捞起那团沉甸甸的蓝色布料时,浑水在地板上画出一条歪斜的航线,仿佛记录着这次匆忙行动的轨迹。洗衣粉倒得有些猛了,白色粉末在滚筒里腾起一小朵蘑菇云,散发着刺鼻的柠檬香精味。旋钮拧到”快速”档时,老旧的机器发出拖拉机启动般的喘息,仿佛在抗议这突如其来的工作。
二十分钟的等待变得格外漫长。我瘫在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上,数着舷窗外盘旋的海鸥。阳光透过圆形舷窗,在舱室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极了洗衣机滚筒转动的节奏。正当我梦见自己变成泡泡在洗衣液的海洋里冲浪时,洗衣机结束的蜂鸣声如同警报般炸响。
冲进洗衣房的瞬间,我愣在了门口——晾衣绳上,工装裤正随着温润的海风跳着优雅的华尔兹,袜子在一旁扭成俏皮的麻花。每个晾衣夹都夹得整整齐齐,像列队等候检阅的水手。衣襟上还留着洗衣粉的清香,与海风咸湿的气息奇妙地融合。
”老陈顺带手的!”水头从门后探出脑袋,手里还拎着滴水的T恤,”看你晾衣服跟系缆绳似的,看得我着急!”他笑着说,地上的水渍渐渐晕开,像一幅抽象的地图。
换上带着阳光味道的休闲装时,每个纽扣都带着暖意,仿佛把整个下午的阳光都穿在了身上。推开生活区厚重的铁门,下午的活计正随着海浪轻轻摇晃,等待着我去完成。
下午四点的阳光斜斜地切过厨房舷窗,在不锈钢操作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推开水密门时,大厨正用刀背敲打着冻得硬邦邦的鱿鱼,砧板发出咚咚的闷响,像远方的战鼓。
“来得正好!”大厨头也不抬,刀尖利落地划开银灰色的鱿鱼皮,“把西兰花拆了,今晚炒海鲜。”冰水里的西兰花浮沉着,像miniature的海底森林。我掰开菜梗时,清脆的断裂声伴着水花四溅。
角落里的电饭锅已经开始哼唱,米香混着蒸汽从阀门溢出。老陈突然探进头来:“多煮点饭!下午饿得慌。”他工装肩头沾着铁锈,安全帽下滴落的汗水在门槛上形成小小的水洼。(就属老陈最能吃了!光吃还不见胖!你说气人不~)
土豆削皮器在手中飞快旋转,棕色的外皮卷曲着落下,像退潮时沙滩上留下的海藻。当我切洋葱时,辣味直冲眼眶,泪水模糊了窗外正在下沉的夕阳。大厨笑着扔来一块薄荷糖:“含着,这招比戴泳镜管用。”
油锅升温的嘶嘶声像是交响乐的前奏。蒜末下锅的瞬间,香气像炸弹般炸开,透过排风扇飘向甲板。我听见水头在外头喊:“这么香!是把渔船直接扔锅里了吗?”翻炒鱿鱼时,海鲜与热油碰撞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节日的鞭炮。
蒸锅升起的白雾中,大厨正在调製神秘的酱汁。酱油、料酒和香料在碗里交融,颜色如同黄昏的海面。当第一滴雨点敲打舷窗时,厨房里的灯火温暖得像座灯塔,照亮每个忙碌的身影。
晚餐的钟声敲响时,最后一道菜刚好装盘。透过蒸汽朦胧的玻璃,我看见船员们说笑着走向餐厅。
老陈第一个冲进厨房,鼻子像猎犬般**:“这香味能把十里外的海豚都引来!”他伸手想偷尝一块刚炸好的黄金鱼块,被大厨的锅铲精准拦截。“洗手去!”大厨笑骂着,锅铲在灯光下划出一道银弧。
我正将刚焯水的西兰花摆盘,绿油油的花球像珊瑚礁般簇拥着中央的蒜蓉粉丝扇贝。水头靠在门框上吹着海风,安全帽倒扣着,露出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今天这菜色,赶上岸上大酒店了。”他指着摆好的拼盘,“这摆盘,绝了!”
餐厅渐渐热闹起来。轮机部的小伙子们围着汤桶,不锈钢勺碰着桶壁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二副悄悄往口袋里塞了几个刚炸的虾片,被大厨抓个正着:“给媳妇带的?”众人哄笑声中,二副红着脸把虾片放回盘子。
船长端着特制的餐盘出现在门口时,说笑声顿时轻了下来。他径直走向小灶台,那里温着一盅虫草花炖鸡汤。船长舀起一勺汤,“大伙吃饱些。”汤勺与瓷碗碰撞的清脆声响,像为这场晚餐敲响了开幕铃。
…………
当最后一位船员打着饱嗝离开餐厅,厨房的战场才真正显露。灯光下,餐盘堆叠成泛着油光的小山,酱汁沿着盘沿缓缓下滑,在不锈钢台面上凝成琥珀色的溪流。
我拧开水龙头,热水冲进双槽洗碗池时腾起的蒸汽,瞬间模糊了舷窗外的渔火。挤洗洁精时太过用力,柠檬味的泡沫像浪花般涌出槽沿,有几滴溅到袖口,留下淡淡的清香。
第一摞盘子沉入水底时,油花在水面绽开虹彩。钢丝球擦过蒸笼屉的每个孔洞,带出的面渣像退潮后沙滩上的贝屑。最难洗的是盛过红烧肉的深盘,酱汁已在盘底结成深褐色的痂,需要浸泡良久才能刮除。
大厨的炒锅总是重头戏。锅底结着黑厚的油垢,我撒上苏打粉,倒白醋,看着泡沫“滋滋”地沸腾起来,像miniature的火山喷发。钢刷刮过锅底的声音尖锐刺耳,却在寂静的夜里显出奇异的节奏感。
当最后一只汤锅挂上沥水架,水珠顺着锅沿滴落,在寂静中敲出清亮的音符。不锈钢台面擦到第三遍时,终于映出顶灯的完整倒影,像风暴过后平静的海面。
垃圾袋扎口的瞬间,虾壳和菜叶在袋里发出细碎的响动,像远去的潮声。我提着垃圾袋走向船舷,厨余落海的“扑通”声被浪涛温柔吞没。
离开前,我看了眼恢复秩序的厨房。碗碟在架上泛着微光,像列队休憩的士兵。这个夜晚的战役结束了,而我知道,当晨光再次透过舷窗,这里将重新响起锅碗瓢盆的交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