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从厨房到梁山:一个水手的夜晚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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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点半,吊灯把餐盘里剩菜的油照得发亮。
水头用馒头蘸净红烧肉的酱汁,馒头屑掉在桌上像细小的贝壳。老陈正小心地剔着不爱吃的辣椒,眼镜滑到鼻尖,油光在他的镜片上反着光。
“今天的土豆烧鸡入味。”大厨用勺子敲敲锅边,铛铛声像在打拍子。我舀起最后一勺紫菜蛋花汤,蛋花在勺子里微微颤动。
等大家都吃完了饭,聊完了天,都敲人离去后,我再回到厨房,定眼一看,餐盘摞成小山,我知道该我上场了。
挤了七八下小瓶装的洗洁精,洗洁精里面的柠檬味扑面而来。热水冲进不锈钢池子,蒸汽模糊了舷窗外的渔火。
第一摞盘子沉入水底时,油花在水面绽开虹彩。钢丝球擦过蒸笼屉的每个孔洞,带出的面渣像海底的沉积物。汤锅底的焦痂需要浸泡,我往锅里撒苏打粉,气泡翻涌的声音像潮水轻吻沙滩。
最费劲的是炒锅。锅底结着的酱色硬壳需要用力刮擦,刮刀碰锅的声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当最后一个锅挂上沥水架,水珠顺着锅沿滴落,在寂静中敲出清亮的音符。
收拾完灶台,我用抹布擦净不锈钢台面。布料划过表面时,映出的倒影从模糊变得清晰,像雨后的甲板。垃圾袋扎口时,虾壳和菜叶在袋里发出细碎的响动。
接着就打扫卫生了。
扫帚触地第一声轻响惊起了藏在冰箱底下的蟑螂。
我手腕微压,扫帚苗贴着地砖接缝前进,卷起的碎屑像退潮时海藻的舞蹈。面粉屑、鱼鳞和面包渣在畚箕里堆成小山,最底下还埋着半片指甲盖大小的鱼鳍。
拖把在水桶里旋转时带起漩涡。我弓步前倾,双手压着拖把杆向前推进,水痕在地面画出半圆。
污水流向地漏的咕嘟声里,能听见食物残渣被卷走的细响。最难清理的是灶台下的油污角落,需用鞋尖抵着抹布反复擦拭,如同打磨甲板上的顽固锈迹。
抹布擦过不锈钢台面时,油污在灯光下呈现奇特的虹彩。
我顺时针打着圈,手腕悬空使力,像在擦拭罗盘玻璃。遇到干涸的酱汁点时,需要用指甲盖抵着抹布反复刮擦,直到台面恢复冷峻的金属光泽。
塑料桌椅的缝隙藏着最多秘密。
牙签、橡皮筋和**碎片从椅垫接缝里掉落,像从深海打捞起的沉船遗物。当最后一把椅子倒扣在桌上,这个油腻的战场终于恢复秩序。月光透过舷窗,照在未干的水渍上,像撒下一把碎银子。
最后一个,最解压了!
拎起沉甸甸的厨余桶时,塑料把手在掌心勒出红痕。
我特意绕到左舷下风处,这里的海风会把所有气味带向远方。桶沿还沾着几片烂菜叶,在暮色中发出酸腐的甜腻气息。
桶身越过栏杆的瞬间,重力突然接管了重量。厨余垃圾在空中散开成抛物线,蛋壳、鱼骨和茶渣在坠落途中短暂分离,像慢镜头里爆开的烟花。
接着是那声期待已久的”扑通”——闷响被海浪声温柔包裹,海面绽开短暂的漩涡,随即平复如初。
整个过程带着奇异的仪式感:倾倒时的决绝,坠落时的失重,以及最终被大海吞没的彻底。桶里最后几滴污水沿着桶壁滑落,在暮色中闪成珍珠般的弧线。空桶回荡着海风的轻吟,仿佛刚才的沉重从未存在。
结束!
离开之前,我看了眼整洁的厨房。
碗碟在架上泛着微光,像列队的士兵。这个夜晚的战役结束了,而我知道,明天朝阳升起时,这里将再次响起锅碗瓢盆的交响。
傍晚六点半,我推开驾驶台水密门时,夕阳正斜照在雷达显示屏上,把绿色的扫描线染成金红色。
大副靠在海图桌旁,手里端着搪瓷杯,杯口冒着淡淡的热气。老陈坐在高脚凳上,鸭舌帽扣在脑后,正对着舷窗外的晚霞打哈欠。
”来得正好。”大副用圆规敲了敲海图,”看看这片云,明天怕是有点小风浪。”老陈眯着眼笑:”你这乌鸦嘴,上次说有小风浪,结果吐得我胆汁都快出来了。”
这时二管提着手机推门进来,镜头盖还没摘就急着找角度:”让让,这个夕阳绝了!”他半个身子探出舷窗,安全绳在腰上晃荡。
大副摇头:”你小子小心点,别为了张照片掉海里。”
二管连按快门,相机发出清脆的咔嚓声。”搞定!”他看了眼屏幕,”今晚朋友圈有的发了。”走时还顺手顺走了老陈放在控制台上的薄荷糖。
夕阳渐渐沉入海平面,天空从橘红变成深紫。
高频电台里传来其他船只的通话声,夹杂着电流的杂音。老陈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在手里转着玩:”记得去年这时候,在印度洋上看到绿闪光没?”
大副哼了一声:”你就吹吧,开船三十年我就见过一次。”他指着自动舵的显示屏,”现在这玩意比老舵手还稳。”老陈不服气:”再稳也得有人盯着,机器能闻出台风味?”
我给他们续上茶水。大副突然说起女儿考大学的事,老陈则抱怨儿子最近都不回他微信。我们聊着家长里短,看着窗外星星一颗颗亮起来。
七点五十整,交接班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老纪和三副推门而入,带着一股夜风的凉意。”情况正常。”大副把日志本递过去,”注意那艘三十海里外的集装箱船。”
我离开时回头看了眼,驾驶台的灯光在夜色中亮起,像大海中永不熄灭的灯塔。
晚八点过后的生活区陷入一种滞重的宁静。
我瘫在舱室的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鼠标按键。
掀开联想笔记本的磨砂盖,指甲在触控板边缘磕出一道白痕。开机键需要按三秒才亮起红光,风扇嘶叫着驱散舱室湿气。
桌面壁纸是去年在马尼拉拍的晚霞,此刻被《水浒传》播放器窗口切成两半。
鲁智深拳打镇关西那段,硬盘读取灯疯狂闪烁。我用易拉罐冰着电脑散热口,铝罐外壁的水珠滴在键盘缝里。看到林冲雪夜上梁山时,甲板突然倾斜,笔记本顺着凉席滑了半尺,我慌忙伸手扶住,指尖在触摸屏留下油印。
武松斗杀西门庆那集,船身摇晃得厉害。我索性把电脑搁在蜷起的膝头,后背抵着冰凉的舱壁。潘金莲推窗时,窗外正好掠过货轮灯火,屏里屏外的光影在舷窗玻璃上重叠。
看到高潮处突然卡顿,进度条在原地打转。我拍打电脑底座,像老舵手拍打失灵的罗盘。当画面重新流动时,阮氏三兄弟的渔歌与主机舱的嗡鸣奇异地合拍。
结局字幕滚动时,我把笔记本合上当小桌,剥开花生壳下酒。屏幕残留的余温透过塑料外壳传到膝盖上,像刚合拢的一本热血之书。
我小口啜饮着酒液,任辛辣感从喉头滑入胸腔。手机屏幕偶尔亮起家人群的消息提示,蓝光在昏暗的舱室里短暂绽放。
零食袋里的花生米已经受潮,嚼起来带着韧劲。我盯着屏幕上晃动的船舱布景,突然发现剧中演员的制服扣子系错了顺序。这个发现让我莫名笑了出来,笑声在狭小的舱室里显得格外空旷。
当片尾字幕滚动时,酒杯也见了底。我关掉电视,黑暗瞬间吞没了整个空间。唯有舷窗外灯塔的闪光,每隔七秒划过墙面,像永不疲倦的守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