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第一天的晚饭和发物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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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十五分,西斜的日头把餐厅照得通透。
椅背还留着阳光的余温,我选了个靠舷窗的位置坐下,看灰尘在光柱里跳舞。大厨从皱巴巴的烟盒里弹出一支红双喜,火柴划燃的瞬间,硫磺味猛地窜起,随即被海风吹散成淡淡的焦香。
他深吸一口,烟头亮起的红光在舷窗玻璃上映出倒影,像远洋轮在暮色中的航标灯。”记得九八年在鹿特丹港,”大厨吐出烟圈,灰白的烟雾在空气中缓缓舒展,”有个波兰厨子把整袋盐当糖倒进汤锅,那锅罗宋汤咸得能腌鲱鱼。”
我给他倒了杯凉茶,茶叶在玻璃杯里缓缓舒展,像海藻在潮水中摇曳。大厨用指甲弹烟灰的动作很轻,灰烬飘飘悠悠落进那个用健力宝罐改成的烟灰缸里。”最绝的是老轨,”他突然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居然就着那锅咸汤扒了三碗饭!”
他模仿老轨灌汤的动作,袖子蹭到了桌上的水渍,在斑驳的餐台上晕开一片深色。”后来才知道,那老小子是重庆人,打小吃惯了麻辣咸鲜。”大厨摇摇头,又吸了口烟,”结果第二天全船的人都在抢矿泉水,厕所排起长队。”
窗外传来水头指挥吊货的吆喝声,像船长在风暴中发号施令。大厨眯眼看了看甲板上忙碌的身影:”明天靠新加坡,得补点咖喱粉。”他掐灭烟头,烟蒂在易拉罐里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你跟着去采购,学学怎么挑肉蔻、认小茴香。”
我点点头,茶杯里的倒影随着船身轻轻晃动。
大厨把玩着桌上的调味瓶,粗粝的指尖摩挲着玻璃瓶身的划痕。”我家那个儿子,那小子又把我微信删了。”他突然说,盐粒在瓶里沙沙作响,”上次视频,就知道盯着游戏屏幕。”
我往他茶杯里续水,茶叶在沸水里缓缓舒展:”现在小孩都这样。我表弟过年时,全程戴着耳机刷短视频。”
窗外有海鸥掠过,翅膀剪碎了斜阳。大厨掏出钱包,塑料夹层里嵌着张泛黄的全家福。”初三了,连个“爸“都不愿叫。”照片上男孩的校服肩线已经绷紧,眉眼间全是他年轻时的影子。
”上个月27号就收到工资短信了。”他忽然转换话题,用打火机轻敲桌沿,”卡在老婆那儿,她总说攒着装修新房。”不锈钢桌面映出他苦笑的倒影,”结果昨天视频,她说买了套两万的按摩椅。”
暮色渐浓,远处货轮的汽笛声悠长如叹息。我转着手中的玻璃杯:”我妈也总念叨,说我打回家的钱都存着娶媳妇。”我们相视而笑,笑声惊起了窗台歇脚的海鸟。
当厨房定时器响起时,这场对话就像潮水留下的泡沫,很快会被新的忙碌冲散。但那些关于家长里短的碎片,却悄悄沉在了航海生活的褶皱里。
下午四点半,厨房开始苏醒。西斜的日光透过舷窗,在不锈钢操作台上切割出菱形的光斑。
大厨拧开灶台阀门,燃气喷涌的嘶嘶声像远洋轮启航的汽笛。我往炒锅里倒油,油面泛起涟漪时,整个空间开始颤动。
土豆烧鸡是今晚的重头戏。大厨将腌好的鸡块滑入油锅,爆响声中腾起的蒸汽模糊了舷窗。
他颠锅的动作像船长操舵,食材在锅中翻滚如浪涌。
”火候是海的脾气,”他边说边撒入八角,”急了糊锅,慢了泄气。”香气弥散时,窗外作业的水头探进头来嗅了嗅鼻子。
我负责蒜蓉空心菜。拍蒜的脆响惊起了落在通风口的麻雀,蒜末在热油中爆香时,整个厨房仿佛都亮了起来。翻炒的空当,我瞥见夕阳正把海面染成锅底的颜色。
最考验功力的是紫菜蛋花汤。
打蛋时手腕要悬高,蛋液拉出的丝线在灯光下如渔网般细密。汤沸时倒入蛋液,金黄的蛋花在墨绿紫菜间舒展,像日落时铺满海面的霞光。
当最后一道菜装盘时,晚钟正好敲响。餐厅里逐渐聚集起疲惫而饥肠辘辘的船员,说笑声与餐具碰撞声交织成海上黄昏特有的交响。
暮色渐浓,厨房进入最忙碌的时刻。我将切好的土豆块倒入炖锅,它们沉入酱色汤汁的声音像卵石落进浅滩。大厨用长勺搅动锅底,勺沿刮过锅壁的声响让我想起起锚时的铁链摩擦。
”小火慢炖,”他调小阀门,蓝色火苗变成柔和的橘黄,”像等潮水,急不得。”锅盖合拢的闷响中,他转身处理配菜,萝卜在刀下变成均匀的菱形,像精心打磨的贝壳。
我趁机准备蘸料。蒜臼里的大蒜被捣成泥状,加入香醋和香油时,酸香瞬间炸开,惹得路过的老陈连打两个喷嚏。”这味儿够冲!”他揉着鼻子笑,”能把装睡的人都馋醒。”
清蒸鱼是最费时的。大厨在鱼身上划出细密刀纹,每个切口都精准到毫米。铺上姜丝时他的手极稳,像水手在风浪中系缆。当鱼入蒸锅时,计时器的滴答声加入厨房的合奏。
炒青菜讲究火候。我学着大厨的姿势抖锅,青菜在锅中翻飞如浪尖的白帆。盐粒撒下时噼啪作响,像雨点打在甲板。起锅前淋的明油,让菜叶泛起诱人的光泽。
最后检查汤品时,我发现需要加水。水柱冲入汤锅的哗啦声惊动了窗外停泊的海鸥,它们扑棱翅膀的声音为厨房的忙碌配上画外音。
当所有菜肴准备就绪,温暖的香气笼罩整个空间。这一刻的厨房,像完成补给等待启航的舰船,充满安宁而饱满的力量。而即将到来的晚餐,将是这一天劳作最好的犒赏。
大厨用汤勺敲打锅边的铛铛声突然停住,像是乐队指挥突然收住指挥棒。”卡带!”他朝我喊,”是不是得发物料了?”我猛地一拍脑门,汤勺差点掉进锅里——完全把这事忘到底舱去了。
物料库房在甲板上层角落,铁门上的锁眼已经锈出黄斑。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干涩的摩擦声,推开门的瞬间,陈年灰尘混着樟脑丸的气味扑面而来。十平米的小屋堆得像杂货铺,卫生纸垒成的墙快顶到天花板,肥皂箱上的生产日期还是半年前的。
我数出四十卷卫生纸,纸卷在怀里堆成摇摇欲坠的山。肥皂滑腻的包装纸在汗湿的手心里打滑,洗衣粉袋发出沙沙的响声。返回时不得不侧身通过狭窄的走廊,洗衣粉袋角刮过舱壁,留下白色痕迹。
”领物料啦!”我把东西堆在电视柜上时喊了一嗓子。话音未落,老张就从机房冲出来,满手机油差点抹在卫生纸上:”给我留两卷柔韧的!”水头端着饭盆挤过来:”上次发的肥皂掉海里了,多给一块!”
李哲仗着年轻挤到最前面,一把抱住四卷卫生纸:”月底都没纸了,这几天都用报纸将就呢!”大厨举着汤勺维持秩序:”排队!卡带你登记,每人两卷纸一块皂一袋粉!”
十分钟后物资领完,电视柜上只剩空纸箱。地上落着撕破的包装纸,像风暴过后的甲板。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收获的满足——在茫茫大海上,这些日常用品比黄金更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