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午后的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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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太阳直射在甲板上,钢板表面腾起扭曲的热浪。推开餐厅水密门时,一股混杂着饭菜味和汗酸的气息扑面而来。吊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转动,扇叶划出的气流勉强带动着闷热的空气。
水头端着餐盘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安全帽随手扔在旁边的椅子上,帽檐内侧积着一圈深色的汗渍。”这鬼天气,”他抹了把顺着鬓角流下的汗水,”吃完得去冲个凉,身上都能搓出盐粒了。”
机头老电坐在他对面,正用筷子小心翼翼地剔除炸小鱼的刺。”下午还要检修三号发电机,”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这天气机舱里少说五十度。”
他的工装袖口沾着一块新鲜的油污,随着夹菜的动作若隐若现。
餐厅门被猛地推开,二副急匆匆地进来,制服后背已经湿透,紧紧贴在背上。”得抓紧吃了~起晚了,得上去接班!”
他朝厨房方向喊道,”驾驶台没人替班,老三都快饿晕了。”
他快速扒拉几口饭,顺手端起桌上的紫菜汤,三两口喝完,用袖子擦了擦嘴。
等我回过神来,二副已经转身离去,餐厅门在他身后发出哐当的响声。
李哲常坐的位置空着,但经过他房间时能闻到一股熟悉的泡面味。这个天天喊着要减肥的家伙,此刻一定躲在房间里,用那个小电锅煮着加了火腿肠和卤蛋的泡面。
餐厅渐渐安静下来,该休息的都去休息了,该吃饭的,都没来吃饭。
餐盘就这么摆在厨房的台面上,锅里的米饭和汤还是热乎的,一时半会儿凉不了,大家都离开了这里,我也就跟着走了。
手机屏幕的冷光在天花板上投下摇晃的水波纹,我正刷到一条奥德彪拉香蕉的视频。(之前缓存没看的)
午后一点半的舱室闷热如蒸笼,老式窗式空调发出拖拉机般的轰鸣,出风口系着的红布条像困兽般疯狂摆动。
我把枕头对折垫在脑后,竹席上留下个人形的汗渍。
刚闭眼就听见隔壁传来钥匙串的叮当声——那是水头特有的节奏,铜钥匙撞击防盗门的声响像摩斯电码般熟悉。
接着是劳保鞋踩在钢梯上的闷响,一步两阶,这是他二十年来养成的习惯。
我下意识把薄被拉过头顶。
橡胶底鞋的声音却在门口迟疑了,接着响起犹豫的敲门声。
第一下很轻,像指甲划过钢板,我以为是找隔壁老纪的;第二下带着力道,指节叩击铁门发出咚咚声。
直到门锁传来锁舌滑动的金属摩擦声,水头花白的脑袋从门缝探进来,安全帽檐下滴落的汗珠在门槛上溅开深色圆点。
“卡带?”他声音里带着困惑,像在确认导航坐标。
我惊得从床上弹起,手机滑进床缝,视频里海龟划水的声音变得模糊。“啊?!”
他愣在门口,工装右肩沾着块新蹭的红漆,像朝霞映在海面上。
左手还保持着握门把的姿势,指关节处的老茧像贝壳附着在礁石上。“wc,瞧我这记性!”他突然用油污的手套拍了下脑门,安全帽被震得歪斜,“你现在归大厨管了,下午不用上工了!”
我“害”了一声,两人同时笑出声。
这岗位调整刚第一天,连老水手都还没适应。
他退出去时顺手带上门,嘟囔着“得习惯啊”的声音渐行渐远,像潮水退下沙滩。
空调还在嗡嗡作响,压缩机启动的震动透过舱壁传来。我捡起手机,接着看视频。
枕头上还留着水头手套蹭上的柴油味,这个味道曾经是我们甲板部共同的印记。
下午三点整,我起床早早来到厨房。
这里像一艘刚经历过战斗的舰船。不锈钢水槽里堆叠的餐盘摇摇欲坠,最上层的盘子边缘还挂着凝固的肉汁,像退潮后搁浅的海藻。
我挽起袖口,双手直插进水池里。
最先处理的是那个装过红烧肉的深盘。用勺子刮下凝结的白色油脂时,油脂与瓷盘摩擦发出类似冰面开裂的细响。
残渣落入垃圾桶的声响闷如远雷。蒸笼屉的每个孔洞都藏着面团碎屑,像蜂巢里沉睡的幼卵。钢丝球划过铁屉的刺耳声响,惊起了窗外桅杆上的海鸥。
汤锅底的焦痂最难对付。
注入热水浸泡时,升腾的蒸汽带着昨夜的鸡汤味。用钢刷反复刮擦锅底,黑色的焦化物在水中散开,如同墨鱼喷出的迷雾。
最费劲的是饭锅,锅巴牢牢粘在内胆上,需要先用水浸泡,再用木铲轻轻铲下,如同考古学家清理文物。
当最后一个炒锅挂上沥水架,不锈钢表面映出舷窗外波光粼粼的海面。泡沫顺着排水口旋转消失,带着所有残渣流向深海。
下午三点多的厨房,确实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我瘫坐在靠墙的木制餐椅上,椅背上的裂纹正好硌在肩胛骨之间。
空调的冷气顺着脊椎缓缓爬升,刚才被汗水浸透的衣服后背,此刻正凝结成地图般的硬块。窗外,甲板上的金属摩擦声时远时近,伴随着水头偶尔传来的吆喝声——他一个人干活时的动静,总是带着种要把甲板掀翻的架势。
该说不说,在海上讨生活的人都有这么个脾气:摸鱼时就要像搁浅的船般彻底放松,干活时却要像冲锋的战舰般全力以赴。
我正想着,大厨推门进来了,带进一股浓烈的烟草味和潮湿的海风。他手指上套着的库房钥匙串哗啦作响,像系在船头的铃铛。
”今晚吃土豆烧鸡,”大厨把一网兜土豆抛在料理台上,土豆滚落的声音如同卵石砸在甲板上,”再炒个蒜蓉空心菜。”他的声音带着午睡初醒的沙哑,围裙上还沾着上午炒菜时溅上的油点。
我拿起那把用了很久的削皮刀,木柄已被磨得发亮。刀锋接触土豆表面的瞬间,褐色的外皮卷曲着脱落,露出月牙白的肉质。
削皮的动作渐渐形成节奏,土豆在掌心转动,皮屑如秋叶般飘落。削好的土豆在清水中浮沉,削下的皮屑在水面聚成小小的岛屿,随着水流轻轻旋转。
空心菜需要更细致的处理。指尖掐断老茎时发出的脆响,确实像踩碎干燥的海藻。菜叶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与厨房里固有的油烟味形成奇妙的混合。我特意留下嫩叶,老茎整齐地堆在一边——这些细节,都是在上船后半个月来大厨手把手教会的。
切土豆片时,我注意到刀面上映出的舷窗倒影。西斜的阳光把土豆片照得半透明,每片厚薄均匀,这是被大厨骂了无数次才练就的功夫。空心菜切成段时,菜汁染绿了砧板,那清新的气味让人想起岸上的菜园。
大厨偶尔会走过来,用指尖捏起一片土豆对着光看。”厚了,”他言简意赅地说,或者”这次还行。”他的评价总是这么直接,就像海上的人说话的方式,不绕弯子。
准备工作完成时,夕阳正好透过舷窗,在灶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切好的食材整齐地码放在不锈钢盆里,土豆片雪白,空心菜翠绿,像调色盘上的两种基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