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回厨房之前的最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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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休息时间短暂得如同潮汐间的平潮期。
生活区的挂钟指针刚划过两点,甲板钢板就被热带太阳烤得泛起波纹状的热浪。我瘫在舱室的沙发上,空调外机的嗡鸣声像催眠曲,但工装裤口袋里砂轮片的触感提醒着我下午的战斗。
水头的敲门声比预定时间早了十分钟。
他站在门口,安全帽檐下压着湿毛巾,工装后背深色汗渍已晕开成地图。
“卡带,上工了!”他嗓音沙哑,手里拎着两个布满锈迹的角磨机,电缆线像蟒蛇般缠在臂弯。
我们拖着工具筐穿过滚烫的主甲板。
不锈钢筐底与钢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嘶啦声,里面砂轮片、铲刀、滚筒刷相互碰撞,像水兵集结的铿锵。
下午要处理的是右舷缆机基座,那里的锈蚀像皮肤病般在钢板表面蔓延。
角磨机接通电源的瞬间,发出饥饿的咆哮。水头蹲下来调试砂轮片,花白的鬓角沾着铁屑。
他示范动作时,身体形成稳固的三角,磨片与钢板接触爆出橙红色的火花,如同节庆的烟火。铁屑飞溅到防护面罩上,发出细密的嗒嗒声。
我负责的边缘处理需要更精细的手法。
手腕必须保持某个微妙角度,让砂轮片与钢板形成三十度夹角。
汗水很快浸透手套,掌心的盐分让工具握把变得湿滑。磨到缆机基座背面时,我发现一片隐蔽的锈蚀,像潜伏的癌细胞。
“得铲干净!”水头递来敲锈锤。我跪在滚烫的钢板上,锤尖敲击锈点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像古老的摩斯电码。
铲下的锈块在甲板上蹦跳,露出金属原色,像伤口结痂脱落时的新肉。
除锈完成时,我们的工装已被汗水画出深浅不一的盐渍图。
接下来是调漆时刻,这像某种巫术仪式。水头打开固化剂罐时,刺鼻气味让人眩晕。
他倒入环氧树脂的动作精准如化学家,搅拌棒在漆桶里划出绵密的漩涡。
“漆要像蜂蜜般顺滑。”水头用搅拌棒挑起油漆,观察其坠落时的拉丝状态。我滚涂第一道漆时,滚筒与钢板摩擦发出奇妙的沙沙声,像春蚕食叶。新漆覆盖裸钢的瞬间,灰绿色吞噬了锈色,如同潮水淹没滩涂。
最难处理的是螺栓缝隙。
我换上毛刷,笔尖蘸满油漆,像外科医生缝合伤口般精细作业。水头在涂大面时哼起船歌,跑调的旋律与滚轮节奏意外和谐。
当夕阳斜照时,新漆表面泛起丝绸般的光泽,与未涂漆区形成鲜明对比。
收尾时,我们发现漆量估算失误。水头骂了句脏话,变魔术般从工具筐底翻出半桶漆。“老轨私藏的。”他挤眼,皱纹里积着上午的锈尘。我们加快速度,滚轮在漆桶边缘刮出急促的节奏。
完工时,夕阳正将海面染成金红。
新漆表面倒映着流云,像镀了层琉璃。工具清理是神圣仪式:我们在柴油里清洗滚轮,刷毛舒展如初。水头整理电缆的动作像在收卷缆绳,每个旋绕都透着熟练。
回生活区的路上,我们的影子被夕阳拉长成桅杆。经过上午处理的缆绳区时,水头用鞋尖轻踢新漆的边角:“能扛半年。”他眼角笑纹里藏着骄傲。淋浴时,冲洗下的锈屑在水槽旋出褐色漩涡,像微型的海上风暴。
当晚霞褪成绀青时,我靠在舷墙边远眺。新漆区域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像给这艘老船披上新铠甲。
傍晚六点,厨房的蒸汽像暖雾笼罩着整个后甲板。
我推开水密门时,大厨正用铁勺敲打炒锅边缘,铛铛声伴着爆香的气浪扑面而来。水头已经坐在不锈钢餐台尽头,面前摆着喝掉一半的啤酒杯。
“哟,来了个抢饭碗的!”大厨朝我扬了扬炒勺,围裙上溅着的油点像抽象画。
他舀起一勺刚出锅的椒盐虾倒进盘子,虾壳碰撞的声音像小雨敲打甲板。
水头用筷子尾敲敲桌面:“明天把这小子交给你了。”他推过一瓶冰镇啤酒,瓶身的水珠在台面洇开圆圈。
“切菜别切手指头,”他咧嘴笑,露出被槟榔染红的牙,“船上医疗箱里绷带可不多了。”
大厨把红烧肉墩在我面前,酱汁在碗里晃出涟漪。
“跟着我干,比除锈轻松。”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厨师帽歪向一边,“不过要是把盐当糖放……”他故意掂了掂炒勺,勺沿闪过的寒光像某种警告。
邻桌的二副插话:“记得大前年那个帮厨?把发酵粉当面粉……”众人哄笑中,水头拍拍我后背:“放心,大厨骂人比角磨机声小点。”他掏出一包新开封的滤嘴扔给大厨:“把人给你了,少让他碰刀。”
大厨接过烟别在耳后,切洋葱的手突然停下:“明早四点,跟我去冷库点货。”
他刀尖挑起片洋葱抛进炒锅,滋啦声里飘出焦香。“先学刮土豆,”他朝冰箱努嘴,“刮破十个以内算你及格。”
洗碗工推着餐车经过时,餐盘碰撞声像为这场对话打拍子。水头最后举起酒杯:“换岗酒!”泡沫溢出的瞬间,厨房的排风扇正把炊烟送向星空。
我知道,明天开始,生活的战场将从甲板转移到这方寸灶台。
,饭后,来到驾驶台。
驾驶台的水密门被海风吹开一道缝,雷达的嗡鸣声像蜂群般涌出。
我侧身挤进门时,大副正俯身在海图桌上,抄写着那本厚重的航海日志。平行尺的金属边在菲律宾海域划出一道虚线。
“明天就去厨房了是吧?”大副头也不抬,笔尖不停地挥动着。他手边的陶瓷杯里,浓茶正浮着螺旋状的蒸汽。灯光映在他下巴新生的胡渣上,像月晕笼罩着礁石。
我接过老陈递来的望远镜,镜筒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窗外,一艘货船的桅灯正划过黑绸般的海面。
“水头说少个人除锈,”大副突然轻笑,“让我拦着大厨别把你喂太胖。”他手指划过雷达屏上某个光点。
高频电台里传来英语的通话声,大副抓起话筒回应时,袖口蹭到了未干的茶渍。
老陈在舵轮旁嘀咕:“厨房好啊,至少淋不到雨。”
”是啊哈哈!“
“记得08年在汉堡,”大副突然说,“有个波兰水手切土豆切掉指尖。”他用圆规在图纸空白处画了个洋葱,“后来用那根手指泡了瓶酒。”(纯吹牛b)
驾驶台里响起零星的笑声,像浪花拍打舷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