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靠港前夜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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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三点的太阳斜挂在艉楼后方,把我们的影子拉得细长。水头用脚踢了踢舱盖边缘的锈渣,铁屑像胡椒粉似的洒进甲板接缝里。”先把这些大家伙伺候妥帖,”他掏出一把三十公分长的销子扳手,”明天装卸货要是出岔子,工头非得把咱俩挂克令吊上不可。”
    四点的太阳斜斜地打在甲板上,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我和水头分头行动,他往船尾,我往船头,像两艘背向而驰的小艇。贝走道上的销子密密麻麻,像巨兽脊椎上的骨节。
    我蹲在第一个舱盖旁,用钩子探进销孔。海风裹着咸腥味扑面而来,差点把安全帽掀飞。销子卡得死紧,得用膝盖顶着舱盖借力才能拔动。当第十六个销子”哐当”掉进工具筐时,小臂已经酸得发颤。
    水头那边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偶尔夹杂着两句粗口——准是又遇到锈死的销子。他总说这活儿像给老奶奶解盘扣,得用巧劲。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见他得意的口哨声,那是又一个顽固分子被制服的信号。
    二十分钟后,我们在三号舱碰头。水头抹了把汗,花白的鬓角沾着锈屑:”图纸上标七十二个,数数筐里是不是这个数。”他说话时眼睛还盯着舱盖接缝,像老鹰巡视自己的领地。
    突然,他蹲下身,手指在第二个舱盖的角落摸索:”这个销子没到底。”果然,有截两公分的销柄还露在外面。他用专用钳子夹住,手腕一抖,销子才不情愿地滑出来,带出些黑褐色的铁锈。
    ”去年在青岛港,”水头把销子举到阳光下端详,”就因一个销子没拔净,舱盖卡住三小时。”他掏出手电,挨个照销孔,”码头吊机等着,船期延误,都是真金白银。”
    我们又把关键位置的销孔检查了一遍。水头教我用反光镜看孔内情况,那些看不见的角落才最要命。当最后一个销孔确认干净时,夕阳已经把龙门吊染成橘红色。
    夕阳把船艉楼染成蜂蜜色时,我们开始了最后的巡检。水头蹲在引水梯旁,手指像琴师调音般拂过棕绳。在距水面第四档的位置突然停住,指甲挑起一绺泛白的绳丝。
    转到舷梯时,我注意到第三级踏板有油渍。水头却用螺丝刀轻敲液压杆:”听这声——闷响说明油路通畅,要是带沙沙声就糟了。”他突然趴下,鼻尖几乎贴住甲板,”油渍边缘整齐,是加注时滴落的。要是放射状溅开,就是密封圈喷油。”
    缆车区散发着热铁与机油混合的气味。水头用粉笔在缆桩上画了个叉:”看这裂纹,像不像榕树气根?”他打开缆机盖板,手电光柱照亮齿轮组,”明天万吨拉力上来,这裂纹能撕成鳄鱼嘴。”
    夜幕降临时,我们带着半桶报废零件返回。水头突然轻笑:”前年在横滨,引水梯绞到一半卡住,日本引水员悬在半空背俳句。”他踢开脚边的锈块,”后来发现是水手用鱼线系了护身符。”
    工具间的铁门在我们身后合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水头把钥匙串挂在腰带上,金属碰撞声像为今天的工作画上休止符。我们踩着被夕阳浸染成橘色的甲板走向生活区,鞋底沾着的铁屑在钢板上划出细碎痕迹。
    更衣室里飘荡着香皂和汗味混合的气息。老陈正对着储物柜的破镜子刮胡子,泡沫沾满了下巴。”快点收拾,”他含糊不清地说,”今晚有红烧肉。”水头利索地脱下工装,露出被晒成古铜色的脊背,工服后背的汗渍像幅抽象地图。
    食堂不锈钢餐台反射着顶灯的光,红烧肉的酱香裹着蒸汽扑面而来。大厨挥舞着铁勺敲打锅边:”最后一份炸鱼排,谁要?”他的围裙上溅满了酱汁,像刚经历了一场厨房战役。
    我们围着靠窗的桌子坐下。李哲正用筷子仔细挑出鱼排的刺,动作轻柔得像在拆解精密仪器。”明天靠港,”他眼睛发亮,”终于能连WiFi了。”老陈往嘴里扒着饭,含糊地接话:”我先要给老婆发二十条语音。”
    水头突然用肘子碰碰我,示意看窗外。夕阳正沉入海平线,把云朵染成紫红色。远处,一艘货轮像剪影般滑过渐暗的天幕。”那是“海洋荣耀“号,”水头眯着眼说,”比我们早半天到林查班。”
    晚餐后,我们瘫在食堂的塑料椅上。老陈掏出手机对着窗外拍照,屏幕里的晚霞比现实更加浓烈。”发给我闺女,”他得意地笑,”就说她爹在私人游艇上看日落。”
    当夜幕完全降临,食堂的灯光变得格外温暖。我们陆续起身离开,餐具碰撞声和谈笑声渐渐消散在走廊尽头。明天就要靠港,但此刻,这艘航行在夜色中的船,仍是我们在海上最安稳的家。
    六点零七分,我推开驾驶台的门。晨光正从东侧舷窗斜射进来,在罗经盘上投下一道金线。大副站在雷达显示器前,手里端着冒热气的搪瓷杯,杯身上”安全生产5000天”的红字格外醒目。
    ”大副,三舱污水井量过了。”我递上记录本,”凌晨排过水,现在稳定在十二厘米。”
    老陈正蜷在瞭望椅上打盹,闻言立刻抬起头,安全帽檐下露出狡黠的笑:”十二厘米?你小子该不会是把鞋底厚度也算进去了吧?”他趿拉着磨破边的劳保鞋在甲板上蹭了蹭,鞋底确实沾着层厚厚的漆渣。
    大副没接话,指尖在记录本上轻轻划过。他突然抬眼:”排水前后温差多少?”
    我怔了下,老陈已经抢答:”哎呦,这问得专业!就跟问人洗澡前后体重差多少似的。”他凑过来用胳膊肘碰碰我,”快说快说,别让大副觉得咱们白读那么多年书。”
    ”泵机工作半小时,温度计显示降了三点五度。”我连忙补充,”现在水温二十八度,与环境温度基本持平。”
    老陈突然指着窗外:”快看!海豚!”等我们转头,他趁机把记录本最后一页的咖啡渍擦掉,”我就说嘛,咱们量水跟海豚跳舞一样专业。”
    大副的嘴角微微上扬,在记录本上签下苍劲的”已阅”。晨光正好照在那个词上,墨迹未干的笔画闪着光。
    七点五十分,交接班的脚步声准时响起。我们下楼梯时,老陈还在模仿海豚摆尾的动作,把安全帽顶在指尖转圈。晨光把我们的影子投在舱壁上,三个摇晃的影子渐渐融进新一天的喧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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