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疲惫与闲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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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1日,02:30船中舷梯口
引水员的身影出现在舷梯口,动作熟练地踏上引水软梯。引水梯晃晃悠悠地贴紧船壳,在夜晚的海风中轻微摆动。在他登梯时,我探出身子,拽紧软梯最底下的橡胶踏板,让它尽可能稳定,确保引水能安全登上下方那艘随着波浪起伏的引水艇。
不过人家引水身上也敏捷,毕竟是吃这碗饭的。只见他手脚并用,三两下就下去了,动作干净利落。最后在离小艇甲板还有一小段距离时,他看准浪头抬起的时机,一个小跳,便稳稳地跳到引水艇的甲板上,身形只是微微晃了一下。
很快,小艇发动机响起,人家走了,艇尾灯在漆黑的海面上划出一道迅速远去的光弧。来送引水的二副看着小艇远离,也转身回去了。
甲板上瞬间又只剩下我和水头,以及那挂还在晃荡的软梯。
“抓紧收!”水头哑着嗓子说了一句。
我和水头抓紧收梯子。两个本就又困又累的人,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抓紧弄完一切,回去休息。沉默取代了交流,只有沉重的喘息声和软梯摩擦舷墙的“沙沙”声。我们合力将湿漉漉、沉甸甸的软梯从海里提上来,解开卸扣,卷拢,盖上帆布,再将栏杆大门复位,插好安全销。
都收拾完了一切,对讲机里也传来驾驶台的消息:应急锚也收回固定。
水头拿起对讲机,简单报告:“驾驶台,船尾梯子收了,锚收了,没事了。”
“收到。”驾驶台的回音依旧平静。
“撤!”水头一挥手。
我们俩直奔生活区。一走进舱内,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我换掉那双沾满海水和油泥的工作鞋,感觉双脚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举步维艰的踏上楼梯。疲劳像潮水般涌来,淹没每一寸肌肉。每一步都很艰难,大腿根被夹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到最后一层,有些喘不过气,不得不扶着栏杆歇了口气,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撑到房间门口,我和水头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只剩下纯粹的疲惫。
“走了。”跟水头道了别,声音干涩。
“嗯。”他应了一声,就各回各屋了。
临关门前一秒,他像是想起什么,回头补充了一句,这话成了漫长夜晚最好的慰藉:
“明天不用起早,”水头打了个哈欠,“今天干活干这么晚了,明天上午谁愿意给他再干。睡你的吧。”
门在身后关上。整个世界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和一张亟待拥抱的床。
第二天一早,闹钟固执地响起,把我从深沉的睡眠中硬生生拽了出来。我眯着眼摸过手机,按掉闹钟,看了眼手机,六点五十。又下意识地看了眼窗外,天色灰蒙蒙的,海面像一块巨大的、没有熨平的铅灰色绸布,看不到什么生机。
被窝温暖,身体里的疲惫像铅块一样沉。关掉了闹钟,心想反正上午没安排,又睡上了一觉。
但回笼觉并不踏实。有些睡不着,只是眯着眼睛,在半梦半醒间浮沉,听着走廊外隐约的脚步声和远处机器的嗡鸣。到了八点半的时候,胃里空得发慌,有些饿了,最终还是起来去吃点东西吧。
趿拉着拖鞋下楼,楼下餐厅里冷冷清清,早餐时间已过。饭菜在保温台里有些凉了。凑合着拿了个煎的油饼,咬一口,油有点大,里面是十三香馅儿的,味道还行,就是凉了之后有点硬。又盛了碗米粥。是小米粥,熬得火候不够,米是米,汤是汤,不咋好喝。
都说这东西养胃,船上老哥们都这么讲。至于是不是真的,网上对这事情还真是褒贬不一。我一边喝着温吞的粥一边想,或许它养的不是胃,只是一种习惯,一种在漂泊不定中寻求安稳的心理慰藉。
喝点吧,也没别的东西了。胡乱填饱肚子,对付过一顿。
回到房间,想到下午应该就要到洋浦了。一个念头冒出来:上午我还量不量水了呢?
我劝我自己,算了吧。
大副没发话,我瞎积极个什么。而且水头还说了,今天上午不干活,下午还靠港,现在去量水,那不是我这不自己找罪受吗!
决心一下,顿时轻松。直接回了房间,把自己扔回床上,一趟就是一个上午。听着音乐,刷着手机里缓存的小说,任由时间在慵懒中流逝。
大副也没找我,对讲机安静得出奇,这让我偷懒的底气更足了些。
快到饭点的时候,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责任感还是冒了头。下去了一趟,把淡水给量了一下。熟练地打开测量孔,放下尺子,读数,盖好。
然后打电话给驾驶台。
“喂驾驶台。”电话接通了。
“喂。”是三副接的,声音听起来也挺清闲。
“喂三哥,记一下淡水。”我说道。
“好的你说。”三副那边传来纸笔的沙沙声。
“左边46,右边98。”我报出刚量的数据。
“诶好的,”三副重复确认,“左边46吨,右边98吨是吧?”
“对。”我回答。
“好的。”三副应了一声,然后电话在另一头啪一下给断了,干脆利落。
数据报完,差事完成。我在办公室里多待了一会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顺手把那些压载舱、污水井的数据也给做了,在报表上填上前一天记下的数字。一般情况下是没有问题的,都是正常的消耗和波动。
做完这些,合上记录本,心里想着:只是希望在今天摸鱼的时候,别出现问题就好~可别有什么突发状况,毁了我这难得的、理直气壮的清闲上午。
到了午饭时间,餐厅里过来吃饭的人也是陆陆续续地来,像潮水慢吞吞地涨上岸,总也聚不齐一波像样的浪头。
这一到值班期间,人就凑不齐了。餐厅里从来不会像靠港时那样坐得满满当当。晚上还好一点,毕竟忙完了一天,多数人都会来吃一口。可这中午,作息给生生劈成了两岔,有些人干脆就不吃的,或者扒拉两口就走,所以很少能看到一些人的身影。
比如值那8-12的四个——三副、四轨、老纪、唐国成。他们得在驾驶台和机舱熬到正午十二点,才能交班下来。那会儿,餐厅通常早已人去桌空。他们都是到了12点才来吃饭,对着些凉了半截、所剩无几的残羹,匆匆对付一顿。而一般人十一点开饭,十一点半基本上都吃好了,也都散了。下午还有活儿,大家都需要休息。
还有大副和大管。这俩值4-8的班,天不亮就起来忙活,上午是他们补觉的黄金时间,往往一觉睡到午饭点。中午也基本上不来吃饭,他们自己房间里多少备着点干粮点心。吃的话,也是下午上班前,估摸着一两点钟,才可能晃悠过来,看看还有没有能填肚子的东西。
至于船长和老轨,这俩人神出鬼没的,是餐厅里最没定数的存在。有时候来得早,混在人堆里一起吃;有时候来得晚,等大家都撤了才独自过来,让厨子给单独弄点;有时候压根就不来,不知是在房间解决了,还是忙得忘了吃。这就琢磨不透了,也没人敢去琢磨。
所以这中午的餐厅,总透着一股拼图没拼全的散漫劲儿。几张桌子空着,几张桌子稀稀拉拉坐着一两个埋头快速吃饭的人,安静,却也透着海上生活那特有的、由轮班制度划出的疏离与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