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靠港后的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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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根粗壮的缆绳在缆机的呻吟中被彻底绞紧、刹死,巨大的船体微微晃动了一下,最终完全贴合在码头的橡胶碰垫上,纹丝不动。空气里还残留着缆绳摩擦产生的淡淡焦糊味和液压油的热气。
二副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下来几分。他掏出对讲机,向驾驶台报告:“驾驶台,船尾全部带妥!”得到那边简短的确认后,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油,朝我招手:“卡带!过来,把拖轮解了!”
我们走到刚才带拖缆的那侧舷边。那根粗重的拖缆还紧绷着,连接着下方仍在微微调整姿态的拖轮。
二副用脚牢牢踩住绷紧的缆绳,将其压在甲板上,增加摩擦力,防止它突然滑脱。他指了指缆绳在船缆桩上的固定点:“拽引缆!”
我立刻会意,绕到沉重的缆桩后面,找到那根稍细一些、用来引导和控制主拖缆的引缆绳头。双手紧紧抓住,身体向后倾斜,双脚蹬住甲板,开始用力往后拽!
“好——!”我闷哼一声。绷紧的缆绳摩擦力极大,极其沉重。引缆粗糙的纤维深深勒进手套。随着我的发力,主拖缆的绳头开始一点点地从缆桩的卡扣和羊角上被强行拽出来,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二副的脚依然死死踩着主缆,控制着它松出的速度,眼神紧盯着我的动作和缆绳的滑动。
终于,“哐当”一声轻响,沉重的拖缆琵琶头彻底从缆桩上脱开!我手里顿时一松。
“抓住了!”二副低吼一声,提醒我保持控制。我们俩交换了一个眼神。我双手死死攥着引缆,二副迅速松开脚,敏捷地向后退开几步,让出空间。
“撒手!”他喊道。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二副已经退到安全距离,双手猛地一松!
霎时间,就像释放了一条被束缚的巨蟒!那根粗重的拖缆失去了所有牵绊,凭借着自身的重量和弹性,“刷刷刷刷——!”发出一阵急促而惊人的摩擦声,闪电般地从导缆孔中蹿了出去,猛地砸落在海面上,溅起一片不小的水花。
它像一条瞬间失去骨头的巨型森蚺,在海面上扭曲、漂浮了几下,便瘫软在水里,只留下一圈圈扩散的涟漪。
几乎同时,下方拖轮上的缆机也开始了“嗡嗡”的轰鸣,开始回收他们那端的缆绳。很快,那根连接我们与拖轮的纽带便被彻底收回,拖轮鸣了一声短促的汽笛,灵活地转向,驶离我们去执行下一个任务。
解决了拖轮,二副招呼我:“走!赶紧放舷梯,绑安全网!工人快上来了!”
我们小跑着回到船尾舷梯存放处。另外几个水手也已经过来了。大家合力松开舷梯最后的固定索,摇动绞车手柄,将这连接船舶与岸边的钢铁通道缓缓放下,直到它稳稳地搭在码头岸沿上。
接着是挂安全网。我们将那张巨大的、用粗绳编织成的网展开,把它上端的挂钩牢牢地挂在舷墙专门的固定环上,下端则自然垂落在舷梯两侧,防止人员上下时意外落水。
正忙活着,大副带着水头和李哲也从船头走了回来。他们显然也刚完成船头的系泊和解拖工作,脸上带着同样的疲惫和松快。
“怎么样?尾缆都收了?”大副问道,声音有些哑。
“收了,拖轮也解了,老鼠档也挂了,正弄舷梯和安全网。”二副回答。
“行,一起弄,快点。”大副说着,也加入了我们。水头和李哲则去另一边检查安全网的固定情况。
人多力量大。在众人的协作下,舷梯和安全网很快就被安置得妥妥当当,符合所有安全规定。
几乎就在我们完成最后一道固定工序的同时,第一批装卸工人已经三五成群地沿着码头走了过来。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工装,戴着安全帽,说说笑笑,神态轻松,与我们的疲惫形成鲜明对比。
他们熟练地踏上舷梯,脚步声在钢铁格板上响起,标志着这艘船正式进入了短暂的、喧嚣的“装货时间”。
我们船员则稍稍退到一边,看着他们如同蚁群般开始接管甲板。我们的工作暂告一段落,他们的工作,刚刚开始。
此时,浑身上下的工服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巴巴地贴在皮肤上,海风一吹,竟激起一阵冰凉的黏腻感。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在后颈和脊梁骨上冲出一道道泥沟,混合着刚才蹭上的铁锈和缆绳上的盐渍。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吞咽都带着砂纸摩擦般的粗糙感。
我现在只想立刻、马上回到我那间狭小的房间,把这一身酸臭和疲惫彻底冲进下水道。
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踉跄着走向生活区的梯口。一眼就看见老电(电工)正歪靠在墙壁上,一条腿支着,另一条腿悠闲地晃荡着,脑袋耷拉着,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屏幕,手指飞快地滑动着,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副悠闲劲儿,跟我这刚从“战场”下来的狼狈样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走过去,脚步沉重,安全帽檐还在滴着水珠。阴影笼罩了他一小块屏幕。他这才不情不愿地抬起头,瞥了我一眼。
“老电,”我声音沙哑地问,“这趟……有几个冷箱要拔?”我心里盘算着,要是数量多,估计洗完澡也歇不成,又得被叫出来干活。
老电把目光从手机屏幕上撕开,想了想,语气轻松地说:“嗯。不多,就七八个。小活儿,我自己去就行。”
这句话像一道特赦令。我心里那根一直绷着的、担心还有额外活计的弦,“啪”一声,彻底松了下来。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感瞬间冲刷过四肢百骸,连带着身上的酸痛都似乎减轻了几分。
“行,辛苦了。”我点点头,没再多说,生怕他反悔似的。
看来,接下来是真没我的事了。靠港时最累人的一环已经熬过,剩下的,是属于别人的忙碌。
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直奔自己的房间。推开那扇薄薄的铁门,反手锁上,将外界的喧嚣和海风暂时隔绝。狭小的空间里,还残留着昨夜睡眠的气息和淡淡的铁锈味。
脱下那身能拧出水的工服,胡乱扔进角落的洗衣袋。打开淋浴喷头,让略微烫人的热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冲刷着头发、脸庞、以及每一寸疲惫的肌肤。汗水、盐渍、油污顺着水流汇入下水道,蒸汽弥漫开来,带着硫磺皂廉价却洁净的香气。
直到皮肤被烫得微微发红,浑身骨头都被热水泡得酥软,才关掉水阀。用毛巾擦干身体,换上干净柔软的T恤和短裤,一种近乎新生的舒适感包裹而来。
刚洗完澡,身体是放松了,但胃里却开始咕噜咕噜地大声抗议,一阵强烈的饥饿感猛地袭来。离午饭时间显然还有一阵子。
叹了口气,目光投向床头柜。那里面屯着些以备不时之需的零食:几包挤压得有些变形的干脆面,还有半袋受潮发软的饼干。平时早就吃腻了,看到包装都提不起兴趣。但此刻,为了安抚那嗷嗷待哺的胃袋,填饱肚子,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撕开干脆面的包装袋,一股浓郁的、带着味精调味的油炸面饼味冲出来。机械地掰碎,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嚼着,味道单调而干燥。又掰了几块软塌塌的饼干,混着凉白开往下送。它们提供的更多是种填充感,而非享受。
囫囵吞枣地吃完这点东西,胃里总算有了点底。我瘫倒在铺位上,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码头装卸作业的噪音,感受着身体深处泛起的疲惫,以及那点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饱腹感。
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午饭的铃声响起,等待真正能抚慰肠胃的热乎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