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手势、撇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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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驶台那四十分钟的站立操舵,让腰部像灌了凝固的水泥,每动一下都牵扯着酸涩的僵硬感。走下舷梯时,几乎能听到腰椎在嘎吱作响。
还好快要靠了。三副上来接班了,老陈从我手里接过舵,我跟大副三副,还有船长打了个招呼,就抓紧下去了。
刚到船尾集合点,就看见二副已经换上了干活的工装等在那里。他脸上带着浓重的倦容,眼下的黑眼圈像被人揍了两拳,连打着几个又深又长的哈欠,眼泪都快逼出来了——他凌晨四点才下的班,这会儿又被叫起来,人显然还没从睡梦里完全挣脱出来。
“老纪,卡带,别愣着!赶紧把缆绳都带出来,理顺了!”二副哑着嗓子招呼,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他和老纪负责主缆,我则小跑着去解舷梯的固定索具,按照规程,一步步松开保险销,检查滑轮,确保等下能平稳放下。
港口的风带着岸边的尘埃和淡淡的内河污水气味。我们三人埋头干活,空气里只有沉重的喘息声和缆绳摩擦甲板的“沙沙”声。
突然,一声低沉而洪亮的汽笛声从船艏一侧的海面传来——“呜——!”
是拖轮到了!它像一头小巧而有力的斗牛犬,已经稳稳地停靠在我们指定的舷侧,船顶的烟囱冒着淡淡的黑烟。
“先别管舷梯了!带拖缆绳!去那边!”二副立刻下令,挥手示意我们转向。
我们仨迅速抓起那盘粗重、浸过海水因而更加湿滑沉重的专用拖缆绳,扛在肩上,快步移动到另一侧的舷边。缆绳冰凉的海水滴滴答答地落在甲板上和我们脖子里。
老纪经验老道,他趴在舷墙上,探出大半个身子,眯着眼在沉重的缆绳堆里快速翻找,很快就摸到了绳头。他利落地将绳头从导缆孔中穿出去,再使劲拉回来,形成一个活套。如此反复拽了七八下,确保绳套顺畅无误。
接着,他深吸一口气,腰腹发力,手臂猛地一甩——那沉重的绳头就像被他赋予了生命一般,划出一道精准的弧线,稳稳地撇向了下方拖轮的甲板!动作干净利落,带着老船员特有的那种举重若轻的自信。
拖轮甲板上,一个年轻的小水手这才不紧不慢地从舱室里踱出来,居然还趿拉着一双塑料小拖鞋,身上也没穿救生衣,没有任何安全措施。他懒洋洋地捡起我们扔下去的缆绳头,又慢悠悠地把他们拖轮上那根更粗更重的钢缆拖过来,开始将两根缆绳的绳头系在一起。
“好了!拉——!”二副看到下面系妥了,立刻高声喊道。
我们三人立刻站成弓步,双手紧紧握住我们这边的缆绳。“一!二!三!拉!”
一起发力!但那拖缆在水里泡得透湿,重量增加了何止一倍!再加上连接处的摩擦力,第一次发力,缆绳只是猛地绷直了一下,沉重的拖缆头在水面附近晃荡着,却没被拉上来。
“卡住了!再使劲!”二副吼道,脸颊因为用力而涨红,“一!二!三!拉!”
我们再次咬紧牙关,脚底死死蹬住甲板,身体几乎向后倾斜到极限,将全身的重量和力气都压在那根粗糙的缆绳上。手臂的肌肉贲张,青筋暴起,腰部的酸痛再次被更强烈的拉扯感覆盖。
“吱嘎……”缆绳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声。
终于,在几次全力的拖拽后,那个湿漉漉、沉甸甸的拖缆头猛地突破了临界点,被我们一寸寸地、艰难地从海里和导缆孔的摩擦中拉了上来,“哐当”一声重重地摔在甲板上!
我们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撑着酸麻的膝盖大口喘气,汗水和海水混在一起,从额头上滴落。二副直起腰,抹了把脸,对着下面的拖轮比了个“OK”的手势。
第一根拖缆,总算带好了。而这,仅仅是靠港作业中,无数个沉重环节里的一个。
拖轮的汽笛声还在耳边嗡鸣,但我们船尾的工作重心已然转移。二副抹了把汗,目光锐利地扫向渐渐靠近的码头,嘶哑着嗓子喊道:“准备带缆!老纪,撇缆准备!卡带,上缆机!”
我闻声立刻奔向那台漆皮斑驳、油污发亮的巨大缆机。它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趴在甲板一角,粗大的钢缆滚筒散发着冰冷的金属气息。我熟练地扳动几个开关,缆机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叫,液压系统开始加压,准备就绪。
老纪早已将一根细长而坚韧的撇缆绳在手里挽了好几个活圈,绳头系在我们那根粗重主缆的琵琶头上。他像古代的战将准备投出标枪,身体微微后仰,手臂肌肉绷紧,目光紧盯着码头缆桩的方向。
码头工人站在岸边,也朝我们挥舞着手臂,示意准备就绪。
“老纪,放!”二副看准距离和时机,一声令下。
老纪身体如一张满弓瞬间弹开,手臂猛地一甩!那盘绕的撇缆绳“嗖”地一声,带着惊人的准头,划破空气,稳稳地飞越十几米的距离,落在了码头工人的脚边!
“好!”二副赞了一声。
码头工人迅速捡起撇缆绳头,麻利地将它从我们那根沉重主缆的琵琶头上解下,然后飞快地将撇缆绳穿过码头巨大缆桩的基座,再将绳头扔回给我们。这样一来,一根轻盈的撇缆绳,就在船和码头之间架起了一座连接的“桥梁”。
“卡带!慢车放!”二副转向我,右手掌心向下,做出一个缓慢下压的手势。
我立刻操作缆机操纵杆,小心翼翼地推到“出缆”位置。缆机的滚筒发出“嘎吱嘎吱”的沉重摩擦声,粗大的尼龙缆绳开始被缓慢地、有控制地吐出去,顺着老纪刚才用撇缆绳引导的路径,通过舷边的导缆孔,一节一节地滑入水中,又被码头工人迅速拉起,套在了坚固的缆桩上。
“好!停!”二副手掌一竖,做出一个切刀般的手势。
我迅速回中操纵杆,缆机“哐当”一声刹停。
“慢慢收!”二副的手势变为掌心向上,缓缓抬起。
我再次推杆,这次是“收缆”。缆机发出更吃力的嗡鸣,滚筒开始反转,绷直水中的缆绳,将巨大的船体一点点地、温柔地拉向码头。我们能感觉到脚下这万吨巨物正在顺从地移动。
“停!……好,再绞紧一点!慢慢来!”二副双眼紧盯着缆绳的受力情况和船体与码头的距离,手势变得小而急促。
我细微地调整操纵杆,让缆机施加更大的拉力。缆绳发出“吱嘎”的呻吟,绷得像一根巨大的琴弦,吃上了力道,将船身牢牢地贴向码头边的橡胶碰垫。
“刹死!”二副最终拳头一握,发出指令。
我猛地将操纵杆回中,并按下刹车锁死装置。缆机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彻底停住,牢牢咬紧了钢缆。
一根缆绳,总算带妥了。
我们三人配合默契,几乎不需要过多言语。二副在舷边不断观察、指挥,声音沙哑却清晰;老纪负责精准的撇缆和协助整理缆绳;而我,则全神贯注地守在轰鸣的缆机旁,眼睛死死盯着二副的手势,耳朵努力分辨着他的指令,操纵着这头钢铁巨兽的呼吸与力量,不敢有丝毫差错。
“下一根!船尾倒缆!”二副喘了口气,再次下令。
我们又重复着几乎相同的流程:老纪甩出撇缆,建立连接;我操作缆机放缆;码头工人套桩;我再根据二副的指令,一点点地收紧、绞牢……
汗水再次浸透工服,腰背的酸痛在紧张的操作中似乎被暂时遗忘。空气中弥漫着缆机液压油的气味、尼龙缆绳摩擦产生的焦糊味、以及港口海风特有的味道。
直到最后一根缆绳被绷紧、刹死。庞大的船体终于被十几根粗壮的缆绳,像蛛网束缚巨兽般,安全而稳固地系在了码头上。
二副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对着码头那边挥了挥手,然后掏出对讲机:“驾驶台,船尾缆绳全部带妥!”
“收到。”对讲机里传来平静的回应。
轰鸣的缆机终于彻底安静下来。我们三人站在船尾,看着脚下坚实的码头地面,一种混合着疲惫、紧张与成就感的复杂情绪,悄然弥漫开来。
靠港这场硬仗,最重要的一个环节,总算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