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越南晨光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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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3月10日,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靠港越南了。
    清晨七点。尖锐的哨声混合着水头那砂纸般粗粝的吼声,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刺破了舱室里浑浊的睡意。“卡带!起来!放引水梯了!”
    脑袋还像灌了铅一样沉,眼皮粘得撕不开。但身体已经像被按下开关的机器,猛地从床上弹起。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不是因为惊醒,而是因为靠港前那种特有的、带着紧迫感的惯性。窗外,天光已经大亮,越南海防港的轮廓在晨雾中清晰可见,码头上的起重机像一群沉默的钢铁巨兽。
    手忙脚乱地套上那身汗味未散、还沾着昨天油漆点的工服。脚塞进冰冷的劳保鞋里,鞋带胡乱一系。拉开门,水头已经堵在门口,安全帽歪扣着,嘴里叼着半截没点燃的烟,眼神里是惯常的焦躁和不耐烦。
    “磨蹭啥?!等你孵蛋呢?!”他吼了一嗓子,转身就走。我赶紧踉踉跄跄地跟上,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胃里空得发慌。
    下到主甲板。清晨的海风带着一股港区特有的、混合着柴油、铁锈和淡淡鱼腥的味道,冰凉地灌进肺里,让人稍微清醒了一点。引水梯已经从库房里拖了出来,卷成一捆沉重的、湿漉漉的软梯,躺在舷边。
    根本不需要废话。我和水头对视一眼,像演练过无数遍。他蹲下身,抓住软梯一端的沉重卸扣,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手臂肌肉贲张,猛地发力!
    “嘿——哟!”
    我同时抓住梯身的另一部分,配合着他的力道。沉重的软梯被我们合力抬起来,“哐当”一声,沉重的卸扣精准地挂在了舷墙预设的强力D型环上!动作干净利落,严丝合缝。
    接着,水头探出身子,双手死死抓住软梯上端,防止它过早滑落。我则快速走到绞车旁,松开刹车。“嘎吱吱——”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软梯靠着自身重量,开始缓慢而顺畅地向海面降去。帆布和橡胶制成的踏阶一节节展开,拍打着船舷,发出“啪啪”的轻响。
    我们配合得天衣无缝,像一台齿轮咬合紧密的老机器。他控制节奏,我操作机械。眼神、手势、甚至呼吸的节奏,都在无声地同步。多年的海上磨合,早已将这种协作刻进了骨子里。
    软梯刚好放到海面以上一米左右的标准高度。水头打了个手势,我立刻刹紧绞车,固定死。
    几乎就在同时!一艘灰蓝色、船身印着“HAIPHONGPILOT”(海防引水)字样的高速小艇,像一条灵巧的海豚,划开平静的港内水面,“突突突”地朝着我们船艏疾驰而来!艇尾拖出一道白色的V形浪迹。
    小艇驾驶员技术娴熟。在接近我们巨轮时,他轻巧地一打方向盘,小艇一个漂亮的侧滑,速度骤减,艇身几乎贴着我们的船壳,稳稳地停在了软梯下方。海浪推得小艇微微晃动,但幅度控制得极好。
    一个穿着橙色救生衣、拎着公文包的身影(引水员)从小艇舱里钻出来,抓住软梯扶手,动作敏捷地开始向上攀爬。他的动作专业而迅速,显然对此习以为常。
    我和水头趴在舷墙上,看着。引水员很快爬了上来,利落地翻过舷墙,跳到甲板上。他冲我们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一刻不停,径直朝着驾驶台的方向快步走去。
    他刚离开,下面那小艇驾驶员就冲我们挥了挥手,引擎发出一阵欢快的轰鸣,“突突突突——!”小艇像离弦之箭,猛地加速,在海面上划出一个巨大的弧形白浪,一溜烟功夫,就变成一个小白点,消失在港区的船丛中。
    海面上只剩下软梯还在微微晃动,以及小艇留下的、逐渐扩散的航迹。
    “行了!收家伙!”水头拍了拍手,啐掉嘴里那截早已被口水浸透的烟屁股。
    我们再次合作。我松开刹车,水头用力拉扯,将湿漉漉、沉甸甸的软梯一节节从海里提上来。海水顺着踏阶“哗啦啦”地流淌,在甲板上汇成一小滩。软梯收上来,卷好,抬回库房原位。整个过程同样流畅,带着一种完成例行公事后的轻松。
    但活儿还没完。
    “走!拔销子去!”水头抹了把汗,招呼我。他从工服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油污浸得发黑的、皱巴巴的装卸货计划图,上面用红蓝铅笔圈画着几个舱口。
    我们走到巨大的货舱盖旁。舱盖像一块块巨大的钢铁棋盘,用dozensof粗壮的舱盖销子固定着。这些销子有小臂粗,插在舱盖和舱口的对应孔眼里,像巨大的门闩。
    “这个!这个!还有那边那个!”水头指着图纸,又指了指对应的几个舱口,“装卸队要开这几个舱!把周边的销子拔了!中间的别动!操!别全拔了!不然等完事儿老子还得一个个插回去!累死爹!”
    我点点头。这活儿需要巧劲。销子长时间插在孔里,早已锈死。我拿起一把大号撬棍(俗称“老牛”),将扁头插进销子尾部的环孔里,利用杠杆原理,身体下压!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锈屑簌簌落下。销子纹丝不动。我调整角度,再次发力!脚底在甲板上蹬得死死的。水头在旁边看着,偶尔出声指点:“往下压!对!撬它卵蛋!”
    “嘎嘣!”一声脆响!销子终于松动了!我趁势用手抓住环孔,用力向外拔!沉重的钢销被一点点从锈蚀的孔眼里抽出来,带着一股陈年的铁锈和油气味道。拔出来的销子被整齐地靠在一边的支架上。
    我们俩分头行动,按照图纸指示,在巨大的甲板上寻找着需要处理的舱口。弯腰、撬动、发力、拔出……重复着枯燥而费力的动作。汗水很快浸透了后背,清晨那点凉意消失殆尽。
    拔完所需的舱盖销子,水头直起腰,捶了捶后背。“还有最后一样!查下水管!”
    船壳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舷外排水口,平时用软木塞或小销子堵住,防止海水倒灌。靠港装卸货时,有些会打开排水,有些会被工人碰掉。
    “老规矩!”水头指了指船艏方向,“我从这边往船艏查!你从船尾往船中查!看到没塞的,给它塞严实了!别等开航了海水往里灌!”
    我们俩一前一后,沿着船舷,像两个巡逻的哨兵,开始仔细检查。眼睛扫过每一个可能的排水孔。弯腰,伸手摸索。果然,有好几个孔洞的塞子不见了,可能是上次装卸货时被碰掉了,或者老化脱落了。
    我从工具袋里掏出备用的新木塞,用力塞进空洞里,确保严丝合缝。水头在另一边,也做着同样的事情。
    终于,在船体中部,我们俩碰头了。
    “我这边搞定了。三个洞没塞。”水头报告,喘着粗气。
    “我这边两个。”我回答。
    “行!齐活!”水头拍了拍手,脸上露出一种大功告成的疲惫和满意,“走!回去歇口气!等那帮装卸孙子来折腾吧!”
    他转身,朝着生活区走去。朝阳已经完全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在巨大的、被我们刚刚“检修”过的钢铁甲板上,也照亮了他工服后背那片深色的汗渍。
    我跟在他身后。脚下是坚实的甲板,远处是喧闹的码头。靠港的第一波战斗,算是告一段落。身体很累,但心里有种扎实的、完成了分内之事的平静。接下来,就是看着这座钢铁城市被打开、填满、再闭合,然后等待下一次启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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