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抢船头的“小蚂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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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平头那略显拘谨的身影消失在厚重的隔音门外,门“哐当”一声合上,仿佛带走了最后一丝沉闷的金融焦虑。
驾驶台里那股无形的低气压,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泄了个干净。空气重新流动起来,带着电子设备的微热和海风透过缝隙钻进来的咸腥。
大副长长地吁了口气,肩膀明显松弛下来,仿佛卸下了一副看不见的重担。他端起保温杯,灌了一大口浓茶,喉结滚动,发出一声满足的“哈——”。
他抹了把脸,把刚才股票带来的阴霾甩掉,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属于老海狗的、带着点粗粝的轻松。
“操!可算走了!再听下去,老子那点棺材本儿也得跟着绿了!”大副把保温杯往海图桌上一顿,发出“哐”的一声响。
他转过身,冲我和老陈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来来来!别整那些闹心的了!看看外面!这他妈才叫正事儿!”
老陈也嘿嘿一笑,他刚才一直缩在雷达屏幕旁边,大气不敢出。这会儿也凑了过来,手里还捏着半根没点燃的烟卷。“就是!股票那玩意儿,跟海里的浪一样,说翻就翻!还是盯着眼前这片水实在!”
我靠在舵轮旁,也忍不住笑了。驾驶台的气氛瞬间活络起来,像解冻的冰河。雷达的“嘀嗒”声、自动舵的嗡鸣,似乎都变得轻快了些。
窗外,海天相接处,越南的海岸线灯火更加清晰,像一条镶嵌在墨蓝绒布上的碎钻项链。但近处的海面上,却热闹得像赶集。
无数小小的渔船,像撒在黑色绸缎上的芝麻粒,星星点点,密密麻麻。船身大多破旧,漆皮剥落,船头挂着昏黄的渔灯,随着海浪起伏摇晃,像风中飘摇的萤火虫。
“操!这帮”小蚂蚱”!又他妈扎堆了!”大副走到舷窗边,眯起眼睛,看着雷达屏幕。屏幕上,代表我们船的绿色三角箭头前方,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细小的白色光点,像打翻了一盒荧光粉,毫无规律地闪烁着、移动着。这些都是没装AIS(自动识别系统)的小渔船,雷达只能捕捉到它们的金属船体反射回来的原始回波,无法显示船名、航向、航速这些关键信息。
“老陈!盯紧点!左前方,十点钟方向!那个白点!看着像要横穿咱们船头!”大副指着雷达屏幕上一个缓慢移动的小白点。
老陈立刻凑到雷达屏幕前,熟练地操作旋钮,将屏幕中心的光标移到那个白点上,按下锁定键。屏幕上,一个小圆圈套住了那个白点,旁边显示出它相对于我船的方位和距离——但航向?航速?全是问号。
“喂!左前方小船!左前方小船!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他说的英文,当时说的很快,没太听懂,就问了大副啥意思,我就把大概意思表达了出来……)大副拿起高频对讲机,调到公共频道,声音洪亮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船”远洋XX”轮,航向XXX,航速XX节!你船正横穿我船船头!请立刻向右转向避让!请立刻向右转向避让!”
对讲机里一片寂静。只有“沙沙”的电流声。那个被锁定的白点,依旧不紧不慢地朝着我们预定的航线前方移动,毫无反应。
“操!又是个聋子!还是对讲机坏了?”大副骂了一句,把对讲机扔回支架上,“这帮打鱼的,要么不开机,要么就当摆设!”
“估计是怕费电!”老陈在旁边嘟囔,“要么就是忙着下网收网,顾不上听!”
“妈的!没办法了!”大副无奈地摇摇头,眼神锐利地盯着雷达屏幕和前方海面,“老陈!注意距离变化!我船小角度向右转向!避让它!”
“是!”老陈应道,眼睛紧盯着雷达屏幕上的距离读数。
大副走到舵轮旁(虽然现在自动舵开着),象征性地把手搭在冰冷的舵盘上,下达指令:“右舵五!”
我站在旁边,看着电子海图上代表我船的绿色三角箭头,缓缓地向右偏转了一个微小的角度。船体传来一阵轻微的侧倾感。窗外,船艏劈开的海浪方向也稍稍改变。
雷达屏幕上,那个被锁定的白点,依旧沿着原来的轨迹移动,丝毫没有转向的意思。它和我们船的距离在缓慢拉近。
“操!它没动!”老陈喊道。
“保持监视!”大副沉声道,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前方黑暗的海面。探照灯的光柱扫过,偶尔能捕捉到一艘小渔船的模糊轮廓:低矮的船身,破旧的篷子,甲板上堆着渔网,几个人影在昏黄的灯光下忙碌。
就在我们以为它就这样慢悠悠地横穿过去时,那艘小船却突然有了动作!不是转向避让,而是……加速!船头那盏昏黄的渔灯猛地一晃,小船像受惊的蚂蚱,突然往前一窜!方向……直直地朝着我们船艏正前方的位置冲去!
“操!它抢船头!”大副瞳孔一缩,声音陡然拔高!“妈的!前面肯定有渔网!怕咱们轧过去!”
“右舵十!”大副立刻下令,声音带着一丝急促。船艏更大幅度地向右偏转。
雷达屏幕上,代表我船的绿色箭头和那个小白点的轨迹线,几乎要重叠在一起!距离读数在快速减小!
“距离!0。5海里!还在接近!”老陈的声音也紧张起来。
驾驶台的气氛瞬间绷紧。刚才的轻松荡然无存。大副紧盯着前方,探照灯的光柱在海面上焦急地扫动,试图锁定那艘疯狂的小船。老陈的手指紧紧按在雷达锁定键上,指节发白。我也屏住了呼吸,手心微微出汗。
终于,在探照灯光柱的边缘,捕捉到了那艘小船!它像一片在惊涛中挣扎的树叶,正拼命地朝着我们船艏前方的海域冲刺!船尾甚至翻起了小小的白色浪花,显然是把油门推到了底!
“操!真不要命了!”大副骂着,但语气里也带着一丝无奈的理解。他再次下令:“右舵十五!把船艏彻底让开!让它过去!”
船体倾斜感更明显了。我们像一头被小虫子挑衅的巨兽,不得不笨拙地、大幅度地扭转身躯,给这只“小蚂蚱”让出一条生路。
那艘小船几乎是擦着我们巨大的、湿漉漉的船艏右舷冲了过去!距离近得能看清船上渔民黝黑的脸庞和紧张的眼神!他们船尾拖着的、长长的、几乎看不见的渔网浮标,在探照灯光下一闪而过!
小船冲过我们船头后,速度立刻慢了下来,船身在海浪中摇晃着,继续朝着原来的方向驶去,仿佛刚才的惊险冲刺从未发生。
“操!”大副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抹了把额头上不知何时渗出的细汗,“这帮祖宗!惹不起!”
“左舵五!回正航向!”他下令,声音恢复了平静。
船体缓缓摆正。雷达屏幕上,那个小白点已经落在了我们船尾后方,渐渐远去。
“妈的!差点撞上!”老陈也松了口气,松开紧按雷达的手,点了根烟压惊。
“习惯就好!”大副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见怪不怪的淡定,“这片儿都这样!下网收网的时候,命都不要!就护着他那几张破网!咱这大船,在他们眼里就是洪水猛兽,得绕着走!咱不绕,他们就得玩命抢!”
他走到舷窗边,看着外面依旧星星点点的渔船灯火,摇了摇头:“都不容易。咱让一让,海阔天空。”
驾驶台的气氛又松弛下来。刚才的紧张像一阵风刮过,留下一点余悸,但更多的是老海狗们司空见惯的麻木和宽容。雷达的“嘀嗒”声依旧规律,自动舵的嗡鸣依旧低沉。窗外的越南灯火,又近了一点。而这片繁忙的、充满“小蚂蚱”的海域,只是漫长航程中,又一个需要小心避让的、带着烟火气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