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被划破的橡胶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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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水那冻透骨髓的活儿刚撂下,身体还没从那股僵麻劲儿里缓过来,水头那粗粝的嗓门就穿透了甲板上的风噪:“卡带!别杵那儿当冰棍了!过来!伺候”钢兽”的筋骨!”
他说的“筋骨”,就是那些暴露在甲板上的绑扎杆和钢丝绳。海风咸腥,浪沫飞溅,这些钢铁关节要是缺了油水滋润,锈蚀起来比什么都快,关键时刻能要人命。伺候它们,是甲板上的日常功课。
我甩了甩冻得发木、还在微微颤抖的手,试图把最后一点刺骨的寒意从指缝里甩出去。没用。只能拖着灌了铅似的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湿滑的甲板,朝水头那边挪去。脚下的钢板残留着晨露和浪沫,每一步都带着粘滞的“吧唧”声。
水头已经蹲在一排粗壮的绑扎杆旁边,脚边放着一个沾满油污的铁皮桶。桶里是黄澄澄、粘稠得像凝固猪油般的润滑脂,散发着一股浓重的、带着化学味的油脂气息。他正用一把油腻腻的毛刷,蘸着桶里的黄油,往冰冷的金属杆身上涂抹。动作熟练而粗暴,黄亮的油脂被刮擦着覆盖在粗糙的锈迹和盐粒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喏!戴上!”他头也不抬,用下巴指了指旁边扔着的一副崭新但廉价的橡胶手套,“这玩意儿金贵,别他妈蹭一身,洗都洗不掉!”他指的是那桶黄油。
我捡起手套。橡胶的冰冷触感贴在尚未回暖的皮肤上,又是一激灵。费力地套上,手指在冻僵和橡胶的束缚下,动作笨拙得像戴了拳击手套。
水头把桶和刷子往我脚边一推:“杆子!抹匀了!犄角旮旯都别落下!这玩意儿就是”钢兽”的关节油,缺了它,回头锁货的时候”嘎嘣”一声,咱俩都得玩完!”他交代完,自己拎着另一桶黄油和刷子,走向旁边一堆更粗的系泊钢丝绳。
我学着他的样子,蹲下身。冰冷的甲板透过工服裤子,硌着膝盖。用刷子挖起一大坨粘稠的黄油,开始往眼前的绑扎杆上涂抹。
黄油冰凉滑腻,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化学油脂味。橡胶手套隔绝了直接的触感,但动作依旧僵硬。黄油很难抹匀,尤其是在那些有锈蚀凹坑或者凝结盐粒的地方,需要用力反复刮蹭。橡胶手套在粗糙的金属表面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涩响。
抹完几根杆子,手指在手套里稍微活动开一点,没那么僵了。我挪到水头旁边,看他处理那些更粗、更复杂的钢丝绳。这些大家伙盘绕在巨大的卷筒上,或紧绷在导缆器之间,是拴住这头“钢兽”的关键肌腱。
水头正对付一段暴露在外的钢丝绳。绳体黝黑,由无数股细钢丝绞合而成,表面布满磨损的毛刺和干涸的海盐结晶。他先用一把硬毛刷,粗暴地刷掉表面的浮锈和盐粒,碎屑簌簌落下。然后,他换了一把更大的、鬃毛更硬的刷子,狠狠蘸满黄油,开始往钢丝绳上涂抹。
“看着点!”他瓮声瓮气地说,“这玩意儿是”钢兽”的筋!得喂饱了!特别是绳股缝里,最容易藏锈!”他示范着,用力将刷子压进钢丝绳股之间的缝隙里,粘稠的黄油被强行挤进去,填满那些细微的空隙。
我点点头,拿起另一把硬毛刷和黄油桶,蹲在他旁边,开始处理另一段钢丝绳。学着他的样子,先刷掉浮锈盐粒,然后蘸满黄油,用力往绳股缝隙里填塞。动作生疏,效率远不如他。
就在我专注于将黄油挤进一段看起来特别干涩的绳股缝隙时,左手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一段松弛的钢丝绳,想借点力稳住身体。手套的橡胶触碰到钢丝绳表面——
“嘶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撕裂声!
我猛地一惊!低头看去,左手扶住的那一小段钢丝绳表面,赫然有几根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钢丝断头翘起!像隐藏的毒刺!崭新的橡胶手套掌心位置,被划开了一道寸许长的口子!边缘整齐,像被锋利的刀片瞬间割开!
糟了!
几乎是同时,一股冰凉滑腻的触感,透过那破口,直接贴上了掌心的皮肤!是黄油!粘稠、油腻、带着强烈化学气味的黄油,正从破口处迅速渗入,沾染到皮肤上!
我触电般缩回手!橡胶手套的破口处,黄亮的油脂已经洇开一小片,粘在掌心皮肤上,冰凉滑腻的触感异常清晰。万幸的是,那钢丝断头只是划破了手套,皮肤似乎没被刮破,没有刺痛感传来。但这一手的油污……
“操!”水头听到了动静,扭头一看,立刻骂出了声。他一把扔下刷子,油乎乎的大手伸过来,不由分说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他把我的手拉到眼前,凑近了,眯起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仔细检查手套的破口和下面的皮肤。
他粗糙的手指带着油污和黄油,蹭在我的手腕上,有点疼。他翻来覆去看了几秒,确认没有血迹,只有皮肤上沾了油亮的一小片。
“妈了个巴子!”他松开手,骂骂咧咧,“眼珠子长裤裆里了?!这破绳子浑身是倒刺!摸它跟摸刺猬似的!不知道躲着点?!”他嘴里喷着热气,带着烟草和黄油混合的怪味。
他弯腰,从他那个百宝箱似的工具袋里,掏了半天,摸出一副更厚实、看起来也更旧、但没破的橡胶手套,直接甩到我怀里。“换上!这副厚实点!操!新手套就这么废了!”他心疼的不是我的手,是那副新手套。
我赶紧脱下那只划破的、沾满黄油的手套。掌心皮肤上,果然黏糊糊地沾着一层黄亮的油脂,在冰冷的海风里,感觉更加湿滑冰凉。我用没破的那只手套的手背,胡乱蹭了蹭,根本蹭不掉,反而把手背也弄脏了。油腻的感觉顽固地附着在皮肤纹理里。
水头瞥了我一眼,从工具袋里又摸出一小团黑乎乎的、沾满油污的棉纱,扔给我:“凑合擦擦!干完活回舱拿柴油洗!这玩意儿,肥皂都够呛!”
我接过那团脏兮兮的棉纱,在掌心使劲蹭。棉纱吸走了一些油脂,但皮肤上还是留下一层滑腻的触感和淡淡的黄色油渍。
橡胶手套破了可以换,但这渗进皮肤纹理里的油腻感,却像一种无声的标记,提醒着每一次与钢铁和油污的亲密接触所付出的代价。
“愣着干啥?接着干啊!”水头已经重新抄起刷子,对着那段“肇事”的钢丝绳,更加用力地涂抹起来,仿佛要把刚才的“事故”用黄油彻底覆盖掉。“小心点!别他妈再往刺上撞了!”他头也不抬地吼了一句。
我默默换上那副厚实但油腻的旧手套。橡胶内里似乎还残留着前主人的汗味和油污。深吸一口带着海腥和黄油味的冰冷空气,我重新蹲下身,拿起刷子,再次蘸满那冰凉粘稠的黄油。
这一次,我的手指在厚手套里,更加谨慎地避开了所有可疑的钢丝断头,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些需要“喂饱”的绳股缝隙里。黄油被挤压进去,发出细微的“噗叽”声。甲板在脚下微微摇晃,海风卷着浪沫,带着咸腥和油脂的气息,吹过我们这两个埋头为“钢兽”涂抹“筋骨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