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把子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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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的余威似乎终于被大海吞没。
整个下午,驾驶台没有传来任何急促的指令,大副和老陈那标志性的、带着砂纸般质感的嗓音也未曾响起。舱室像被遗忘在巨兽腹中的隔舱,只有船体规律而深沉的起伏,如同疲惫后绵长的呼吸,在钢铁骨架间低回。难得的、近乎奢侈的寂静包裹着一切,连空气里那股挥之不去的铁锈和海腥味,都似乎被这安宁稀释了几分。
晚餐的蒸汽弥漫在狭窄的餐厅,带着一种与风暴格格不入的、近乎刻意的丰盛气息。大块油亮的把子肉堆在搪瓷盆里,肥厚的脂肪层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油光,浓郁的酱香混着八角桂皮的气味,霸道地冲撞着鼻腔。
我舀了一块。筷子尖戳破焦糖色的表皮,丰沛的油脂立刻“滋”地一声,顺着裂口涌出,在盘底汪成一滩亮晃晃的金黄。
咬下去,肥肉部分几乎是入口即化,但随之而来的,是汹涌的、带着强烈香料味的油腻感,如同滚烫的油脂瀑布,瞬间冲刷过舌苔,直灌喉咙深处。
胃袋猛地一缩!一股强烈的、带着酸气的顶撞感,毫无预兆地从腹中翻涌上来,死死抵住了嗓子眼!风暴中残留的眩晕感仿佛被这口油腻重新激活,混杂着胃液酸腐的气息,在食道里灼烧。冷汗瞬间从额角渗出。
我僵在那里,嘴里含着那块油汪汪的肉,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试图压制那股翻江倒海的反胃感。油腻的香气此刻变成了令人窒息的毒气。
目光下意识地扫向旁边。水头正埋首在饭盆里,油亮的酱汁沾满了他的下巴和胡茬。他一手攥着那块比我碗里还厚实的把子肉,另一只手抓着那瓶廉价的牛栏山二锅头。见我僵着不动,他抬起眼皮,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带着油光的笑。
我几乎是带着解脱的狼狈,飞快地把碗里那块几乎没动的、油光四溢的肉,夹起来,丢进了他堆满食物的搪瓷盆里。
“操!好东西!”水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咕哝,没有丝毫嫌弃,反而像得了宝贝。他看也不看,直接伸出油乎乎的大手,一把抓起那块肉,塞进嘴里。
肥厚的油脂在他齿间挤压、爆开,发出“噗叽”的声响,油星子甚至溅到了桌面上。他腮帮子鼓动着,咀嚼得异常投入,喉结有力地上下滚动,发出满足的吞咽声。随即,他抓起那瓶牛栏山,对着瓶口“咕咚”灌了一大口。
高度白酒的辛辣气息瞬间在空气中炸开,与他嘴里浓郁的肉香、油脂气粗暴地混合在一起。他咂了咂嘴,被酒精灼烧得眯起了眼,脸上却是一种近乎饕餮的、原始的满足感。
“舒坦!”他含糊不清地吼了一声,又狠狠咬了一大口肉,油亮的酱汁顺着嘴角流下,滴在他油污斑驳的工服前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油渍。
我看着他大快朵颐的样子,胃里那股顶到嗓子眼的翻腾感,竟奇异地被这粗犷的、充满生命力的进食场景稍稍压下去一些。但喉咙深处,那股油腻的、带着香料味的滞涩感,依旧顽固地盘踞着,提醒着风暴过后,身体尚未平复的惊悸。
窗外,夜色笼罩下的海面,只有船行划开的、泛着微弱磷光的航迹。船体依旧在摇晃,但已不再是那种要将人撕裂的狂暴,而是像摇篮般,带着一种安抚的节奏。只是这“摇篮”里,弥漫着烈酒、油脂和胃里残留酸气的复杂味道。
饭后,匆忙回到房间。躺了一个下午,到了晚上,整个人特有精神!
稍作片刻,终究还是来到了驾驶台。
推开驾驶台厚重的水密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电子设备散热、陈旧海图纸张、劣质咖啡和淡淡烟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这里比甲板下暖和些,但依旧带着海风特有的凉意。巨大的弧形玻璃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墨黑,只有船艏劈开的浪花在探照灯下翻卷出短暂的白沫,随即又被无边的黑暗吞噬。雷达屏幕幽幽地闪烁着绿色的波纹,电子海图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光,自动舵发出极轻微的、规律性的嗡鸣。
大副背对着门口,站在海图桌前,佝偻着背,正用一支磨损严重的铅笔在一张泛黄的潮汐图上勾画着什么。昏黄的台灯照亮了他花白的鬓角和脖颈上深刻的皱纹。听到门响,他也没回头,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我走到舵轮旁的空位站定,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仪表盘。夜晚的驾驶台,有种与白天截然不同的沉静,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在黑暗中睁着电子眼。
“下午歇得还行?”老陈终于放下铅笔,转过身,拿起保温杯抿了一口浓茶。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在昏暗光线下依旧锐利,像经验丰富的老鹰。
“嗯,缓过来了。”我点点头,目光落在窗外那片无垠的黑暗上,“风浪好像真过去了。”
“过去?”老陈嗤笑一声,带着点老海狗的世故,“这海里的玩意儿,说变脸就变脸。安稳觉,别想太多。”他顿了顿,视线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年轻人,精神头倒是恢复得快。不像我这把老骨头,颠簸一回,得缓好几天。”
他踱步到雷达屏幕前,盯着那圈圈扩散的绿色波纹看了一会儿,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侧过头,用一种闲聊的口吻问:“哎,卡带,平时在船上,不值班的时候,都干点啥打发时间?总不能老跟水头他们窝在机舱里抽烟吹牛吧?”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就……看看手机里存的电影,听听歌,有时候翻翻书。”我实话实说,船上网络时断时续,娱乐贫瘠得很。
“电影?”老陈似乎来了点兴趣,他走到我旁边的舵手椅坐下,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好莱坞那些爆米花?还是咱们的老片子?”
“都看点儿吧,有啥看啥。”我含糊道。
老陈咂摸了一下嘴,像是在品味什么,然后慢悠悠地说:“我最近倒是迷上了一个剧,老美拍的。叫……”他皱着眉,似乎在努力回忆那个拗口的名字,“冰……冰与火之歌?对,《冰与火之歌》!讲那些个王国啊,骑士啊,还有龙!啧啧,那场面,那权谋,拍得是真带劲!”
“《冰与火之歌》?”我重复了一遍,脑子里快速搜索着,一片空白。这名字听着像什么北欧神话纪录片或者史诗战争片,完全没印象。“没听说过啊,新出的?”
“新?”老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咧开一个弧度,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都播了好几年了!完结篇都放完了!你小子,信息也太闭塞了吧?”他语气里带着点长辈对晚辈“落伍”的调侃,但并无恶意,反而有种分享好东西的急切。
“讲啥的?”我确实好奇了。能让老陈这种常年漂在海上、见惯了风浪的老海狗迷上的剧,想必有点意思。
“讲啥?”老陈眼睛亮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像是要讲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讲好几个大家族,为了一个铁椅子,就是你死我活!北边有守长城的,跟冰天雪地里钻出来的怪物干仗;南边有龙妈,骑着龙,要夺回她祖宗的地盘;西边有个小矮子,脑子贼好使,靠一张嘴皮子搅动风云……还有那什么异鬼,白茫茫一片,见人就杀,死人都能给你弄活了!场面大得很!动不动就千军万马对冲,喷火的龙在天上飞,那叫一个过瘾!”
他描述得绘声绘色,手势也跟着比划,仿佛那些冰与火的战场就在眼前。驾驶台昏暗的光线下,他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开来,带着一种沉浸其中的兴奋。
“听着是挺热闹。”我附和道,心里却更迷糊了。龙?异鬼?这听起来怎么那么像……奇幻片?老陈的口味这么跳脱?
“热闹?”老陈似乎对我的平淡反应有点不满,“那可不只是热闹!那里面的人心,比咱们这海上的风浪还难测!今天跟你称兄道弟,明天就能背后捅刀子!为了权力,亲爹亲儿子都能翻脸!看着过瘾,也让人心寒呐。”他摇摇头,端起保温杯又喝了一口,眼神里多了点复杂的感慨,“有时候看着,倒觉得跟咱们这船上……咳,算了,不扯远了。”
他摆摆手,似乎觉得话题有点沉重,又或者觉得跟我这“毛头小子”说深了也没意思。“反正,打发时间挺好。剧情够长,够复杂,够你琢磨的。比那些情情爱爱的肥皂剧强多了。”他最后总结道,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口吻。
“行,回头我找找看。”我点点头,心里琢磨着这名字,想着等下回房间用那点可怜的流量搜搜看。
驾驶台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只有雷达的“嘀嗒”声、自动舵的嗡鸣,以及窗外海浪拍打船艏的、永不停歇的“哗哗”声。老陈重新拿起铅笔,俯身在海图上,继续勾画他那条看不见的航线。我站在他旁边,望着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冰封的长城、喷火的巨龙、还有老陈口中那些比海上风浪更难测的人心……这《冰与火之歌》,到底是个什么故事?
回到我那间弥漫着铁锈味的小舱室,我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信号微弱,加载缓慢。我在搜索框里,小心翼翼地输入了老陈说的那五个字:冰与火之歌。
屏幕转了几圈,终于跳出了结果。排在最前面的条目,赫然写着:
《权力的游戏》(GameofThrones)
——改编自乔治·R·R·马丁的奇幻小说系列《冰与火之歌》。
我盯着屏幕,愣了好几秒。冰与火之歌……权力的游戏?原来是一个东西?老陈这翻译……还真是简单粗暴,直指核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