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八章锚地六日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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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2月21日,锚地抛锚的第六天。
    今天上午调整缆绳,首尖舱里的缆绳盘得像条冬眠的巨蟒。
    我和老纪蹲在舱口,盯着那团黝黑的麻绳。几十米长的家伙,足有手腕粗,表面粗糙得像砂纸,摸一把能刮下层皮。
    “靠人力拽?”老纪搓了搓手掌,“胳膊得废。”
    水头叼着烟晃过来,眯眼看了看:“上机器吧。”
    方案很简单——找根细绳,一头绑缆机,一头系在缆绳的绳头环上。水头操纵开关,我和老纪盯着出绳口,防夹防打结。
    “嗡——”
    缆机启动的瞬间,细绳绷得笔直,像根拉满的弓弦。盘踞的缆绳开始蠕动,一节节从黑暗的舱室里爬出来,在甲板上留下蜿蜒的痕迹。
    老纪突然压低声音:”像不像接生?”
    我看了眼正从舱口缓缓娩出的缆绳,突然觉得这个比喻诡异又贴切。
    变故来得突然。
    缆绳猛地一抖,细绳”啪”地绷断。缆机空转的尖啸刺破耳膜,甲板都跟着震动。
    “操!”水头一巴掌拍下急停。
    老纪已经蹲到导缆孔前,手指探进缝隙:“缠住了。”
    断裂的细绳软趴趴地耷拉着,像条死去的蛇。
    水头拎来撬棍,老纪半跪着解缠绕,我拽着缆绳尾端往后拖。
    三人的影子在甲板上交叠,像在进行某种古怪的仪式。撬棍插进绳结缝隙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汗水顺着我的太阳穴滑下,在缆绳上砸出深色的圆点。
    “松了!”老纪突然喊。
    缆绳”嗖”地滑出去半米,差点抽到他脸上。
    水头擦着汗笑:”这玩意儿比老婆还难搞。”
    重新启动的缆机温顺多了。
    缆绳乖乖地爬出来,盘在甲板上,在阳光下泛着陈旧的金色。偶尔有麻丝翘起,像龙须般轻轻颤动。
    水头关掉机器,拍了拍缆机:“过两天给你上油。”
    老纪突然踢了踢那盘缆绳:知道为什么非要这时候弄它吗?
    我们都看向他。
    “这次船开进去,船东公司来船检查。”他咧嘴一笑,“这老家伙压根没动过,全是灰。”
    收拾工具时,我发现掌心磨出了水泡。
    老纪的工服袖口被缆绳刮开了线,水头的撬棍尖弯了个微妙的弧度。而那根”驯服”的缆绳静静盘踞着,像条假寐的龙。
    远处,一艘拖轮正拖着驳船驶过。它的缆绳崭新发亮,在阳光下像条银色的项链。
    我忽然想起老纪说的“接生”。
    或许每根缆绳都有自己的脾气,有的温顺如羔羊,有的暴烈如野马。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驯服它们的方式——用撬棍,用蛮力,用耐心,或者,用点见不得人的小聪明。
    换下来的旧缆绳像条死去的巨蟒,盘踞在甲板上。
    它黝黑、粗粝,表面沾着海水干涸后的盐粒和铁锈,摸上去像砂纸。我和老纪站在两端,水头蹲在旁边抽烟,眯着眼打量这团几十米长的麻绳。
    “先绕个大圈,”水头吐出一口烟,“像给蛇盘个窝。”
    盘绳是门手艺。
    老纪拽着绳头,我拖着中段,两人像在跳某种古怪的舞蹈,绕着甲板慢慢走位。缆绳随着我们的动作一点点舒展,在地上铺出个不规则的圆。
    “左边松点!”水头指挥着,烟灰簌簌落在甲板上,“右边拉紧!”
    阳光照在麻绳表面,那些翘起的纤维闪着细碎的金光,像龙的鳞片。
    “厚礼蟹!”
    老纪突然骂出声。缆绳中间不知何时缠了个死结,越拽越紧,像个顽固的瘤子。
    水头掐灭烟,蹲下来。他的小指指甲留着道疤——去年在菲律宾解类似绳结时,被缆绳勒的。
    “慢慢来,”他手指抠进绳缝,“硬扯会伤绳。”
    三分钟后,结终于松开。缆绳”呼”地滑出去半米,差点抽到我的膝盖。
    最后一圈盘好时,缆绳山稳稳立在甲板上。
    绳头塞进最里层,防止航行时松脱。水头拍了拍绳堆,像拍一匹驯服的野马:“漂亮。”
    老纪瘫坐在甲板上,工服后背湿透,像刚从海里捞上来:“这活儿比修机器还累。”
    我看了眼掌心——新磨出的水泡破了,渗着血丝。
    从首尖舱爬出来时,感觉自己有点缺氧了。
    后背的工服湿透了,黏在皮肤上,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额头。昏昏沉沉的我,在甲板上的风一吹,竟带着几分凉意。我找了块阴凉地坐下,掏出手机——居然有信号!
    手指比脑子快,还没想好要做什么,已经点开了视频软件。
    网速居然不错,连刷三条搞笑视频都没卡顿。我犹豫了一下,点开了视频通话。
    铃声响了五秒,屏幕突然亮起来——是我的外甥女。
    “舅舅!”她的小脸挤满屏幕,眼睛亮晶晶的,“你搁哪来?”
    镜头晃得厉害,她似乎正跑向某个地方。背景音里传来炒菜的“滋啦”声,还有我妈熟悉的唠叨:“慢点跑!别摔着!”
    手机被带进了厨房。
    油烟弥漫的镜头里,我妈正拿着铲子翻炒着什么,抽空瞥了一眼屏幕:“吃饭没?”
    “还没,”我说,“刚干完活。”
    姐姐在案板前切土豆,刀起刀落,土豆丝均匀得像用尺子量过。她头也不抬:“船上今天吃什么?”
    “不知道,”我笑了笑,“大概又是红烧鱼吧。(毕竟船上天天就这几样~)”
    外甥女把手机怼到锅前,镜头顿时被一大锅红烧肉占据。油亮的肉块在酱汁里翻滚,冒着热气。
    “舅舅你看!红烧肉!”她兴奋地喊,“姥姥做的好吃!!!”
    我闻不到香味,但胃里突然一紧。
    信号开始飘了。老妈的脸定格在一个皱眉的瞬间,外甥女的笑声变成了断续的电子音。
    “。。。。。。船。。。。。。信号。。。。。。”
    画面卡顿,声音破碎。我盯着屏幕上那一张张凝固的脸,突然很想伸手穿过屏幕,去碰一碰那锅红烧肉。
    连接断开时,屏幕黑得猝不及防。
    甲板上的风突然大了,吹得我眼眶发涩。远处,一艘货轮正缓缓驶过,甲板上的集装箱整齐得像积木。
    我摸了摸肚子——确实饿了。
    收起手机时,发现掌心还留着盘缆绳时磨出的红痕。那些细小的伤口微微发烫,像被远方的烟火气灼伤。
    得!我也做饭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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